第〇二四節父命難違


李岩這句玩笑一開,氣氛頓時輕松了不少。

姬慶文撓了撓頭皮,說道“聽說令尊是兵部尚書,李公子便是世家子弟,在下一個商人的兒子,怎麽比得上你啊?”說着掩嘴就笑。

李岩聽姬慶文提起自己的父親,臉上倒嚴肅起來,說道“在下這麽早就來攪擾姬公子,乃是因爲家父聽說公子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因此想要同公子見上一面……”

姬慶文聽了一怔,趕緊搖頭拒絕“在下經過昨日一場風波,實在是狼狽不堪,又沒有做好準備,這就要去見令尊李老相公,似乎有些不便吧?”

李岩答道“姬公子的心思我知道。然而家父固執得很,不太好違逆。公子随便去見一見他,随便說上幾句也就是了。”

姬慶文現在是寄人籬下,不好再三拒絕,隻能勉強答應下來,硬着頭皮跟着李岩去見他的父親。

李岩的父親李精白就等在書房裏頭,同姬慶文寒暄了兩句,随即吩咐李岩将房門關上,單刀直入道“姬公子,你說你是要進京趕考去的,然而當今皇上開恩科取士的聖旨尚未明發天下,這消息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姬慶文不知道這個退下來的尚書大人知道多少朝廷内部,隻能如實答道“是延綏巡撫戴厘音大人,告訴了家父,家父再命我到京師去的。”

李精白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說道“這個戴厘音,混了這麽多年才做到巡撫任上,可憐,可憐啊!”

說着李精白便考起姬慶文的文章學問來。

姬慶文哪有什麽才學,才回答了兩個問題,就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了。

李精白臉上的不屑表情更加明顯,說道“姬公子才學過人,現在又走了戴大人的門路,想必此次進京必然能夠高中。”

姬慶文不是個笨人,立即聽出了李精白話語之中的調侃和戲谑,卻不敢頂撞他,隻得唯唯諾諾地拱手稱“是”。

兩人又說了幾句,李精白便道“好了,老夫精神不濟,需要休息了,姬公子就請便吧。”算是下了逐客令。

姬慶文一點也不想多陪這個刻薄的老頭子說話,聽他這麽說,立即拱了拱手,轉身就出了書房。

李岩也跟了上來,拉着姬慶文走遠了些,才說道“姬公子請見諒,我父親就是這個性子,平日同我說話還要更嚴峻些呢。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姬慶文一笑道“令尊說得其實已經很客氣了。不滿李公子說,我身上這個舉人的名号,是我爹買來的,這次進京趕考,走的還是九千歲魏忠賢的門路。唉!其實我是不想去的,無奈父命難違啊!”

李岩聽了一怔,沉默了半晌,忽然說道“我大清早攪擾姬公子起來,想必公子還沒用過早飯吧?這樣,我請公子上街去吃,也好品嘗品嘗我碛口鎮裏的美食。”

說着,李岩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引姬慶文往左手邊一條小路走去。

兩人穿過一座曲徑通幽的小花園,通過李府的偏門,便到了碛口鎮上。李岩領着姬慶文,在小鎮起伏的小路上拐了幾個彎,便進了一家茶館。

茶館跑堂的小厮顯然對李岩十分熟悉,趕緊上來迎接“喲,公子一大早就來了啊?是不是照老規矩,還是一碗清茶?”

李岩笑道“沒看見我領着貴客嗎?一碗清茶不變,你們店裏有什麽拿手的點心,盡管做了送上來,不要想着替我省錢。”

跑堂趕緊應和了一聲“好嘞”,便請李岩、姬慶文上了二樓,挑了臨街的一張桌子坐下,轉身下樓,過不多久就提了一壺茶、端着幾碟子點心擺到桌上。

姬慶文肚子正餓,吃了兩塊糕點、飲了兩口茶,這才贊道“碛口鎮果然是好地方,看街道這樣繁華、又有這等美食,怪不得關防得如此嚴格,害得在下半夜進不了城,險些被‘黃虎’張獻忠害了。”

李岩喝了口茶,說道“這也是無可奈何。如今天下雖然還算太平,然而暗流湧動,不少宵小之徒蠢蠢欲動。這碛口鎮仗着黃河渡口水運之利頗爲繁華,因此便也容易讓人起了觊觎之心。你看鎮外這依山而建的城牆,就是鎮裏幾代百姓一點一點修建起來的;而在下昨夜領着的那些漢子,便也是鎮裏的鄉勇團練。”

姬慶文一邊聽,一邊點頭,想到自己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頭,就先後同李自成、張獻忠兩大起義領袖發生了瓜葛,李岩口中這“暗流湧動”四個字竟沒有半字虛言。

然而這種開了上帝視角才能預料的事情,姬慶文是不能同李岩說的,隻好指着遠方一處工地說道“李公子所言不虛,碛口城牆現在都還在不斷整修加固,可見鎮民的保家衛國之心了。”

李岩卻覺好奇,站起身來,循着姬慶文手指的方向望去,忽然長歎了口氣,說道“姬公子誤會了,那邊可不是在修葺城牆,而是……而是在……在給九千歲魏公公修生祠!”

“什麽!”姬慶文驚道,“西安城裏給魏忠賢修生祠也就算了,怎麽這裏也在修?”

李岩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說道“姬公子請小聲說話。”說着,他緊張地環視四周,見确無旁人偷聽,才又接着說道,“這普天之下,人人都在讨好魏忠賢,碛口是黃河邊上的一座大鎮,修一修也沒有什麽不尋常的……”

姬慶文聽李岩口中隐隐有所不滿,便道“聽李公子所言,似乎對修生祠這件事情不以爲然。既然這樣,憑李家在碛口鎮的威望勢力,想要将這件事情攪黃了,怕也不是什麽難辦的事情吧?”

李岩聞言,又長歎一聲“唉!公子有所不知,這個主持修建生祠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家父……”

“啊?”姬慶文聽了幾乎絕倒,忙追問,“令尊不是都從朝廷重臣位置上退下來了嘛,怎麽還要給魏忠賢修生祠啊?”

李岩一臉的落寞和無奈,說道“那都是我父親的一片愛子之心啊!不瞞姬公子說,這次恩科考試,在下也要進京赴考。而家父在朝廷中做官之時,就已是閹黨中人。這次科考,他在黃河邊上修建生祠,又親自給魏忠賢寫了信,說是保我此次科舉前三,唉!真是叫人無可奈何!”

姬慶文聽李岩話語誠懇,便也坦誠說道“不是在下羨慕李公子的名次,隻是閹黨這趟渾水實在是不能輕易摻和的。公子不妨想想,這次新皇登極,眼前卻橫亘了一個權傾朝野的閹黨,皇上想要坐穩龍椅,能不出手除掉閹黨嗎?”

李岩點頭道“這還在其次。閹黨這幾年當政,對内屠戮忠良、對外戰場失利、對上欺瞞聖上、對下盤剝百姓,像閹黨這樣倒行逆施,即便一時得逞,也會遺臭萬年。好似這樣的奸徒惡黨,在下再怎麽胸無大志,也絕不會與其爲伍!”

姬慶文點頭道“在下沒有李公子這樣的雅量宏志,隻覺得跟着魏忠賢沒有半點出路。西安城裏那座生祠,現在正被在下以瞞天過海之計拖延住了……至于這次恩科考試麽……去不去是個态度問題,能不能中,那可就是我本事到家不到家的問題了……”

“哈哈!”李岩撫掌笑道,“方才在家父的書房裏頭,聽姬兄答題颠三倒四、毫無章法,原來是有意藏拙,這樣的韬光養晦,李某實不能及!”

說着說着,李岩口中對姬慶文的稱呼,已從“姬公子”改成了“姬兄”,俨然在稱兄道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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