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許久,那小孩子的叔叔——也就是本店的掌櫃——便走了出來,朝門外三人團團一揖,道“聽我侄子說,您三位客官想要借宿小店,也不知是不是我聽錯了?”
姬慶文見那掌櫃的三十來歲,滿臉的笑容,便答道“你沒聽錯,就是我們三個要住店。還有兩匹馬,你也要牽下去喂好了。”
掌櫃陪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過小的卻要打聽一聲,幾位怎麽會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來呢?”
姬慶文耐住性子答道“我是進京趕考的舉人,這兩位是陪同我一起的,不行嗎?”
“行,行!”掌櫃聽姬慶文說話有些着急,便趕緊接過話頭,說道,“既是進京的舉人老爺,那小人便祝老爺連中兩元、步步高升、公侯萬代!隻是……”
姬慶文另有心事,聽了掌櫃的這幾句奉承話,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将他的話打斷道“隻是什麽?難道你這客棧住滿了不成?”
掌櫃又滿臉笑容說道“不,不,小店空房有的是。不過小人無知,推算着今年也不是科考之年,現在進京趕考也顯得太過倉促了一些。不知老爺随身有沒有帶着路引呢?能不能拿出來給小人看看?”
“嗳?”姬慶文聽掌櫃的沒完沒了,立即就不滿意起來,說道,“你這家四方客棧難道是官府開的嗎?怎麽問起來還沒個完?還要看什麽路引?”
掌櫃的忙又說道“老爺這是哪裏話?不過是最近地面不太平,我們小心一些,大家也能互相放心,不是嗎?”他态度雖然堅決,但嘴上說話卻十分客氣,臉上也始終挂着笑容。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姬慶文肚子裏雖然有氣,卻也發洩不出來,隻能朝多九公努努嘴,說道“九公,路引你帶了嗎?”
多九公聞言,趕忙從懷中掏出幾分小心折疊好的文書,雙手遞給掌櫃,說道“而今禮崩樂壞,太祖爺爺定下的規矩,早就不知壞了多少了。現在上路的人,還有幾個帶着路引?幸好我家老爺出門時候留了個心,找學政衙門開了路引出來。喏,就在這裏……”
掌櫃接過路引展開,就着燈火細細閱讀了一遍,又重新折疊好,臉上依舊帶着笑容,說道“原來是老爺姓姬,從陝西那邊過來的……聽說陝西西安城裏有位老爺也姓姬,生意做得大得不得了,不知同這位爺有什麽淵源?”
多九公取回路引,不無自豪地說道“掌櫃的好眼力、好見識!這位就是姬家少爺,奉了老爺的命令,進京趕考去的!”
掌櫃的笑容裏立即多了幾分恭敬,說道“噢喲,失敬、失敬!既是姬家少爺,能夠光臨本店,那就是小店的榮幸。店裏空房多的是,那我這就給幾位開幾間上房如何?”
姬慶文、多九公見掌櫃的這樣小心謹慎,反而放下心來,略商議了幾句,便決定住宿下來。
于是多九公朝掌櫃的拱了拱手,說道“也好,那就有勞掌櫃的開幾間幹淨房間,我們住宿一宿就好。另外我們趕了一天的路,少爺肚子已經餓了,掌櫃的能不能做幾樣菜給我們充饑?”
掌櫃笑道“現在天色晚了,廚子都回家去了。不過不要緊,我也會做幾樣小菜,今天就露上一手讓各位爺嘗嘗我的手藝!”
說着,掌櫃便高聲招呼道“黃得功!還不快出來,替幾位客官将行李從車上搬下來!”
掌櫃話音剛落,便聽客棧裏傳來一聲響亮的回答“來啦!”
衆人循聲望去,卻見一人從客棧後院大步走了出來。
隻見那人身材高大,臉上留了一部絡腮胡子,雙目炯炯有神,左臉上卻挂着一條又紅又紫的刀疤,就好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夜叉……
衆人見他這樣一幅兇狠的樣子,都不由有些心悸,卻聽掌櫃笑道“諸位客官别怕,這個黃得功長得雖然醜陋,卻是一個好人。家裏早早死了爹爹,老娘又有疾病,因此他白天種完了田,夜裏就到我這客棧裏頭幫忙,也好賺幾分散碎銀子……”
“哦!原來還是個孝子。”姬慶文感歎道。
姬慶文穿越之前就是一個先死了母親、又沒了父親的苦孩子;穿越之後雖然成了個有錢的富二代,卻也早早死了母親。
因此他聽說黃得功是個孝順兒子,立即就對他有了幾分好感,從荷包裏摸出一兩的一錠銀子,遞到黃得功手裏,說道“懂得自食其力,好樣的。這是我賞你的銀子,你拿着。”
黃得功拿了這一兩銀子,竟有些不知所措,張口結舌連感恩的話都不知怎麽說。
還是那方才那小男孩兒伶牙俐齒,笑道“黃大哥,這是這位爺賞你的銀子,你還不收着謝謝他?”
黃得功這才反應過來,将銀子收入懷中,千恩萬謝道“謝謝少爺,謝謝少爺。有了這銀子,小的也能給老娘買幾斤白米細面,讓她老人家吃個飽……”說着,黃得功眼睛裏竟噙滿了淚,幾乎要哭出來了。
掌櫃的忙打個圓場,說道“得功,你是怎麽回事?客官好好的過來住店,你哭個什麽勁?”
姬慶文也道“掌櫃說的有理。你哭什麽?伺候得好了,我還有賞銀。還不小心把我的行李從搬下來,送到房間裏去?”
黃得功立即答應了一聲,跟着多九公快步走到門外,将姬慶文一行三人帶着的七七八八的幾包行李,兩隻手就提了下來,毫不吃力地放到掌櫃的安排好的幾間房間裏去。
姬慶文見狀滿意,又看自己的房間裝飾雖不華麗,卻也寬敞整潔,便又賞了黃得功一兩銀子,重又從房間裏出來,同多九公、杏兒兩人一起用過掌櫃的親自下廚做的飯菜之後,才又回屋休息。
他今天在黃河渡船上颠得不輕,早已是疲憊不堪,剛進屋子便摸上床合眼打起盹來。
也不知睡了多久,姬慶文忽覺有人正在自己房門被人推開,一驚之下趕緊睜開眼睛,就着桌上昏黃的燈光,卻看見是杏兒端了一碰熱水從外面進來。
于是姬慶文問道“杏兒,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你進來做什麽?”
杏兒笑盈盈說道“少爺,現在已過了子時了。這家客棧沒備着熱水,好不容易燒燙了水,我來給少爺洗洗臉、泡泡腳。”
說着,杏兒便拿了一條毛巾,在熱水裏搓濕了遞給姬慶文。
姬慶文取過燙毛巾,在臉上用力一抹,頓覺神清氣爽,一路上積累下的疲憊霎時被驅散了一多半。
杏兒接過姬慶文手裏的毛巾,又蹲下身子替他脫下鞋襪,将他的一雙腳浸到裝了半盆熱水的木盆裏頭。這水不涼不燙,讓一股暖意從姬慶文的腳心蔓延上來,讓他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
于是姬慶文笑道“幸好出門時候,我好說歹說,也要帶着你一起出來。多九公也是個不怕瑣碎的人,可畢竟沒有女孩子那麽心細,光這一盆熱水,就不是他能端進來的。”
杏兒一邊用雙手替姬慶文搓洗着腳丫,一邊笑道“少爺,你這半年可是變得多了……”
姬慶文聽了一驚,忙問“這……這話怎麽講?我不是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嘛!”
杏兒微笑道“我從小就伺候少爺,這裏頭的變化,别人發覺不了,我還不清楚嗎?放半年前,就憑少爺這性子,對我們下人别說是誇獎兩句了,就是不打不罵,我就謝天謝地了。”
姬慶文滿以爲自己穿越到明末之後,這個富二代當得有夠荒淫的了,卻沒想到之前的那個自己居然是這樣一個不知冷暖的纨绔子弟,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就在這裏給你陪個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