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慶文一行人因有輕快馬車代步,因此行動倒也頗爲迅速,自進入山西境内,又走了四天時間,便已來到黃河邊上。
九曲黃河在山西、陝西的黃土高原上,走了一個有史以來、地球之上最大的“幾”字。
姬慶文在“幾”字右邊那個“彎鈎”旁邊尋找渡船,直到第三天傍晚才等到一艘能夠運載馬車過河的大船,這才渡過了黃河天塹,過河之時已是日薄西山、漫天飛霞。
多九公見時辰不早,指着東邊一座小鎮,對姬慶文說道“少爺,那邊就是黃河邊上有名的碛口鎮。現在天色晚了,我們就在那邊住宿過夜如何?”
姬慶文不通水性,在黃河渡船之上颠得頭昏腦脹,聽了多九公的建議便立即說道“好,就在那邊過夜,我們早點到就早點休息。”
多九公“哦”地答應一聲,甩開馬鞭催促着兩匹蒙古駿馬拉着身後馬車,便向前疾馳而去。
山西境内的官道不甚平坦,多九公這樣快馬加鞭,饒是這輛精心打造的馬車也颠簸得起伏不定,讓本就有些暈船的姬慶文更加難受,探出腦袋對多九公說道“九公啊,你車慢點趕,那碛口鎮就在前頭,你走慢了,還怕鎮子跑了不成?”
多九公絲毫沒有放慢速度,說道“少爺這就有所不知了。碛口鎮規矩大,要是太陽落山了,就不放人進鎮了,那我們可就得在鎮子外頭過夜了。”
姬慶文皺着眉頭,扶了一下暈暈乎乎的腦袋,說道“不就是個小鎮嗎?這麽大的規矩?他們不讓我進鎮,我多出幾兩銀子,讓他們放我們進去不就得了?這世上還有不愛錢的人?”
多九公頭也不回地說道“碛口鎮上下都聽李家的話,這規矩便是李家老太爺定下的。他家大業大,以前還是朝廷裏的高官,還真未必看得上我們這幾兩銀子呢……”
姬慶文被颠得幾乎要嘔吐出來,又道“原來還有這麽大來頭……不能進鎮,就不能進鎮呗,在鎮外找家幹淨客棧過夜也是一樣的。哎喲,我都快被你颠死了!”
東家畢竟是東家、下人究竟是下人,多九公雖然滿肚子的不願意,可還是不得不聽從姬慶文的吩咐,放慢了馬車的速度,向着官道盡頭的碛口鎮緩緩而去。
昏昏沉沉走了多半個時辰,多九公終于勒住馬頭,扭頭對車裏坐着的姬慶文說道“少爺,到了,就是鎮口的大門已經關上了,要不您去叫個門?”
叫門這種下人做的事情,還犯得着麻煩姬慶文這個少爺嗎?多九公這樣說,擺明了是要爲難一下姬慶文。
姬慶文卻不吃這一套,白了一眼多九公,趿上鞋便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舉目一看,卻吓了一跳——
原來這座叫“碛口”的小鎮,竟被一圈一丈多高的城牆圍了個水洩不通,而這城牆都是用山西産的上号的黃泥磚砌成,顯得堅固齊整,比起尋常小縣城的城牆還更結實不少。城牆正中開了一扇能夠供一輛馬車進出的門洞,門洞兩邊吊起兩排六隻燈籠,而城門果真如多九公之言,被一絲不苟地緊緊關閉着。
于是姬慶文上前兩步,擡腳用力往厚實的城門上踢了兩腳,喊道“開門!開門!開門!”
他話音剛落,門内就傳來回答聲音“喊什麽?太陽落山了,城門關了,再喊也沒用!”
姬慶文聽有人回答,立刻放心了一半,說道“門關了,自然可以再開的。來,我給你二兩銀子,你行個方便,讓我們進鎮子,借宿一晚就好。”
門裏答話之人卻不吃這一套,反問道“你們是從哪裏來的?碛口鎮的規矩不知道?太陽落山、下鑰關門,李老相公多少年定出的規矩,你給我錢,我也不敢收……”
姬慶文還真不相信這世上能有不愛錢的人,便又說道“是不是嫌二兩銀子太少了?來來來,我出五兩,行了吧?”
門裏那人卻滿不在乎地說道“五兩?就是五十兩也不行!走、走、走,我們碛口鎮不缺你這幾兩銀子!”
姬慶文還要說話,卻聽一旁的多九公搶先說道“門裏這位爺,我們不是閑雜人等,我們少爺是進京趕考的舉人。因爲趕着時間渡黃河,過了時辰日頭,這才沒來及進鎮子。您老能不能行個方便,讓少爺進去過一晚?”
聽了多九公這話,門裏的人态度顯然改善了不少,語氣也軟了下來,說道“原來是位舉人老爺啊?不是小人作難幾位,實在是李老相公規矩嚴。不過不要緊,你們扭頭左轉,走沒幾步就是西灣村了,那邊有家四方客棧,就是小人舅哥開的,幹淨得很,在那邊住一晚上也是很妥帖的。”
多九公連忙感謝道“那就多承這位爺關照了。”
說着,他又扭頭對姬慶文說道“少爺,沒法子了,看來我們今天沒法進鎮休息了……”
姬慶文卻道“我就弄不明白了,這碛口鎮,還有那個什麽李老相公,到底有什麽來頭?至于弄得這樣緊張嗎?”
多九公答道“李老相公可了不得了。他是原來是兵部尚書,二品的大官,就連九千歲魏公公面前都說得上話的。前兩年緻仕回鄉,才常住在碛口鎮上榮養,左右的地方官哪位不給他老人家幾分面子?”
姬慶文心中一哂,心想原來是魏忠賢條線上的人,那看來離倒黴也沒多少日子了……
想到這點,姬慶文剛剛被吃了閉門羹的郁悶頓時消解了一大半,便微笑着問多九公道“九公,那我們就去那個西灣村的四方客棧住宿如何?”
多九公蹙眉道“好是好,就怕這年頭山西地面不太平,住在鎮外容易遇到歹人。”
有錢人大多怕死,姬慶文也不例外。
聽多九公這麽一說,姬慶文心中不免有些害怕,思量了一下還是說道“可現在已經晚了,連夜趕路更加危險。要麽我們先去瞧瞧,看着好了就住下,看着不好,扭頭就走也就是了。”
然而這也是眼下沒有辦法的辦法了,于是多九公便趕着馬車,載着姬慶文和杏兒兩人,輕快地原地調了個頭,便左轉而去。
那看門人果然沒有扯謊,馬車走了沒多少時候,便進了一座村莊,村莊裏頭燈火稀疏,隻有一座兩層小樓上挂着幾隻紅燈籠。
一行人戰戰兢兢地往燈籠而去,果真在一間客棧門前停下,擡眼一看匾額,确是那碛口鎮的看門人口中那間“四方客棧”。
多九公停穩馬車便跳了下來,見客棧外頭沒人招呼,木門卻虛掩着,便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擡高了聲音向店裏叫道“請問?有店家做生意嗎?”
他話音剛落,便從旁邊閃身而出一個歲的小男孩,用清脆的嗓音答應道“喲,是客官來投宿啊!煩您在這兒稍等一會兒,我叫我叔叔過來。”
此時姬慶文也帶着杏兒從車上下來,見這小孩兒長得虎頭虎腦,十分伶俐,口齒也很清晰,心中頓時産生幾分好感,便問道“你叔叔是誰?這裏的掌櫃的嗎?”
那小孩閃動着一雙極精神的眼睛,點頭道“這位客官說得沒錯,這家店就是我叔叔開的,我在這裏幫忙。您稍等,我這就叫他出來。”
姬慶文揮手示意小孩下去辦事,又笑着對多九公說道“九公,我剛才還擔心這是一處黑店,不過開黑店還找自己小侄子幫忙的,似乎也不多吧?我看今天就在這裏對付一晚上也就是了。”
多九公還是有些不放心,蹙眉道“少爺說得有理,不過我們還是等等掌櫃的過來,看下房間如何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