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并不知道,從此往後,他在已經擁有了明武軍這支絕對的軍事力量之外,又擁有了一群政壇上的打手,可以再也不怕朝廷裏那些吃飽了沒事的禦史言官們廢話,能夠放心大膽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不過姬慶文現在還在興頭上,并沒有想到這一點,一直到了一年之後,才真正感慨今天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而一種東林黨人——也就是現在的“複社”成員——他們雖然學問不差,可目光卻要比粗通文墨的穿越者姬慶文要短淺許多,聽到“複社”成立的呐喊,頓時被激得渾身來勁,也都跟着歡呼起來。
過不許久,歡呼聲音終于平息下來,卻聽黃宗羲朗聲說道:“諸位,今日複社成立,乃是文壇一件盛世。凡願意加入的朋友,請高舉一手,以示複議!”
說罷,黃宗羲自己先舉起了右手。
他這樣做其實也是有他自己的私心在——今日複社成立之後,原本的東林黨就已是名存實亡、分崩離析,而作爲東林領袖的錢謙益自然也跟着一文不值了。可錢謙益是黃宗羲的老師,看着這位十幾年來都被自己奉爲圭臬的錢老師,黃宗羲是不願意他的政治生命就這樣完結的。
因此黃宗羲腦筋一動,忽然想出這個可有可無的“入社宣誓”,隻希望錢謙益能夠放下成見,也響應姬慶文的号召加入複社,雖然失去了文壇的主導權,卻也能繼續保持自己的聲音,至少不會在文壇和政壇之中銷聲匿迹。
黃宗羲這樣做,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不過他這樣的用意雖然足夠隐晦,卻也瞞不過足智多謀的李岩的眼睛,隻聽李岩在姬慶文耳邊低語道:“姬兄小心了,小心你辛苦做了一桌子好菜,卻讓蒼蠅老鼠占了先。”
蒼蠅、老鼠,說的便是錢謙益之流了。
姬慶文聽了這話,趕忙朝錢謙益那邊望去,見他似乎想要舉手,卻又不肯屈居人下(特别是姬慶文之下),滿臉都是左右爲難的猶豫表情。
姬慶文看他可憐,立即說道:“諸位,我們複社成立的目的,并不是舞文弄墨,探讨些什麽虛頭巴腦的文章,是要真真切切地爲國效力。今年正是科考之年,朝廷掄才大典舉行在即,正是諸位大展拳腳之時。因此,今日複社新立,凡是複社成員,我姬慶文可以出錢送諸位進京趕考,在京師之内一切吃穿用度,自然也全由我姬慶文負責。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崇祯四年的科舉考試确實是近在眼前,東林黨裏也的确有不少小輩黨徒正準備在這場科舉之中真刀真槍搏個功名出來。
而這些黨徒們經濟情況不一:有的出身官宦世家十幾兩銀子的盤纏錢自然是出得起的;有的則出身寒門,從江南來回京師一趟,也适合一個不小的負擔。
因此他們聽姬慶文這位大财主要給自己報銷路費和盤纏,心中異常激動,立即有幾個寒士拱手謝恩起來。
姬慶文舉起手向下壓了壓,待衆人聲音平靜下來之後,才又說道:“因此,對
不起這裏幾個已有了功名的老先生,今日之複社,就暫時不用加入了,留在東林黨中即可。東林黨也算是曆史悠久了,就這樣被我姬慶文一句話解散了……也不好。”
東林黨被挖走這麽多有潛力、有才學的年輕人,其實同就地解散了也沒有多大區别,最多也就是從死刑——立即執行,變成緩期執行而已。
而那些加入複社的年輕人,則因爲東林黨辦事太過迂腐,黨内太講究論資排輩、師承傳統,沒有背景的寒門學士,要在東林黨裏出頭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若是向姬慶文提議的那樣,已經取得進士功名的東林黨徒不得加入複社,對他們來說是有利無弊的。
因此,這些複社成員們(除了個别錢謙益的門生之外)聽了姬慶文這話,又立即歡呼起來,将眨眼之前還高高在上的錢謙益等東林大佬抛諸腦後。
而錢謙益原本就指望着自己的門徒學子能夠在今科科舉之中金榜題名,然後自己作爲老師,就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而現在,他眼看着重登仕途的資本被姬慶文毫不留情地奪走了,尤其是看見自己的得意門生黃宗羲在這個過程中也是上蹿下跳、異常積極,更是心如死灰,覺得自己還是徹底歸隐山林,再也不問政事的好。
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錢謙益的生命和野心并沒有被完全撲滅,不過眨眼之後,便會鬧出一場讓姬慶文頭疼不已的大麻煩出來,甚至險些将明末這個原本就已經十分混亂的時代引向更加混亂的局面。
然而現在的錢謙益卻還沒從這樣沉重的打擊之下緩過神來,哆嗦着舉起面前喝得隻剩下一個底的茶杯,将裏面最後一滴冰冷的茶水喝完,喉結痛苦地上下一抖,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東林解體、複社成立,乃是姬慶文這個穿越者帶給明末朝政最大的改變,這讓他本人心中也是極爲得意——要知道,明朝滅亡的一大原因就是因爲黨争的緣故,如今閹黨已在崇祯的打擊之下奄奄一息,而東林黨則被姬慶文基本拆散,原本那場從明朝萬曆年間一直綿延到清朝康熙年間的黨争,如今就要煙消雲散、戛然而止了。
而取代東林黨同閹黨鬥争的,則将士所謂“姬黨”同“反姬黨”之間的鬥争——這場鬥争孰勝孰負,似乎還在兩可之間……
不過現在能夠組織起一支自己的“斯文打手”隊伍,姬慶文還是很高興的,剛要說話,卻聽顧炎武拱手說道:“諸位稍安,如今複社雖立,不過還有一件大事尚未辦成。不知諸位想到了沒有?”
在衆人驚疑的眼光之中,顧炎武接着說道:“蛇無頭不走。複社雖立,卻還缺少一位領頭之人。我看,今日之會是由姬爵爺發起的,不如就請姬爵爺當複社的魁首如何?”
其實這場“澱山之會”,是以新任蘇州知府、狀元出身的劉若宰的名義組織的,而到會的東林黨人一開始,也确實是仰慕劉若宰的莊園身份,才屈尊前來的。
可經過方才的那番唇槍舌戰,衆人早已認定:姬慶文才是這場聚會真正的主人,當然也就是這個新成立的複社的真正的發起人,讓他當來複社魁首,自然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誰知姬慶文擺擺手,道:“那可不行。諸位都是要從科場走上官場的,可我姬慶文卻是個連舉人功名都是買來的大老粗。要是讓我來當你們的頭,諸位不嫌我丢人,我自己還要臉紅呢……我看……我看不如讓今日請諸位過來的狀元公劉若宰兄,來當這個複社魁首如何?”
沉默到了現在劉若宰聽了一驚,屁股上好像被裝上了彈簧,“騰”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兩隻手搖得好像電風扇:“不行,不行,這可萬萬不行。我劉若宰一個浪蕩書生,憑什麽做複社的首腦?姬爵爺這是在開我的玩笑吧?”
劉若宰狀元的身份是足夠了,可畢竟同老東林黨沒有什麽瓜葛,讓他來做這個複社魁首确實是有所不便。
其餘之人見他推辭得緊,倒也放心起來,順水推舟道:“既然劉狀元不願做,那還請姬爵爺再選一人吧……”
姬慶文原本看中的,就是劉若宰不過是個浪蕩書生,要是他做了複社的首腦,也最多是個繡花幡子而已,正好方便自己在身後控制。
可他既然推辭了,姬慶文也不能再勉強,忽然又将李岩推了出來,道:“這樣,不如請我這位李兄暫任魁首好了。他也有舉人的功名在身,今科或許也想去科場之上拼搏一番,到時候諸位互相之間多加照顧也就是了。”
李岩穩坐座中,緩緩搖着折扇,說道:“姬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不是說過了,我是已經絕意科場的人,今生不再當官,自然也就做不得複社的首腦。這件事情還請姬兄不要再提。”
姬慶文沒想到李岩拒絕得這樣堅定,趕忙走上兩步,小聲說道:“李兄。你看看我網羅的這群複社學子,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今年科舉就在眼前,禮部又有閣老徐光啓大人關照,他們裏面不出十個進士,我姬慶文三個字倒着寫。到時候李兄你這個複社首腦,就是朝廷裏一呼百應的人物,搞不好說話比内閣首輔溫體仁還有用。這個位置,是非你莫屬,換了旁人去做,我還不放心呢!”
李岩态度卻沒有半分偏移,搖頭道:“我心意已決,姬兄不用再勸了……”
和李岩出生入死這麽多年,姬慶文對這位亦師亦友的“師爺”的性格可算是了若指掌了——李岩看上去是個翩翩美公子,可性子裏卻是極爲倔強,他想好了的事、認定了的理,便一定要做到,任憑旁人再怎麽勸說都是徒然,當然了,比李岩口才好的人也不多了。
居然自己和李岩都沒法擔任這個複社的首腦,那勢必是要在眼前這群文人裏挑選出一位的。
從文采和威望來看,最合适的黃宗羲卻是最不合适的,不爲别的,隻因爲他的老師是錢謙益而已。
而姬慶文看得上的顧炎武、王夫之等人,眼下卻還年輕,并沒有多少威信,也同樣沒法統領起這些骨子裏頗爲清高的東林黨徒們。
于是姬慶文将滿堂的東林黨徒掃視了一遍又一遍,終于在張溥的面前停下了自己的視線,說道:“乾度兄(張溥的字),看來今日之複社魁首,是非你莫屬了吧?”
張溥聞言一愣,忙拱手道:“在下才疏學淺,如何能擔當起這樣的重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