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點,姬慶文的理由是十分充分的。
洪承疇現在雖是大明朝的官員,可今後卻會在同滿洲皇太極的交手中落敗,并投降清朝。這還不算玩,投降滿清之後,洪承疇還統領清軍在江南的主力,将南明最後的勢力消滅,從而幫助滿清坐穩了江山。他這樣的表現,足夠可以同曆史上的吳三桂,競争一下史上第一大漢奸的寶座了。
而李自成就更别說了,要知道,大明朝或許亡于财政、或許亡于黨争、或許亡于天災,可最直接的原因,還是李自成率領農民軍一舉攻破京師,逼得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的歪脖子樹上。因此可以說,李自成乃是明朝最大的敵人也不爲過。
可這些理由,姬慶文是沒法同周秀英說的,卻問道:“聽秀英姑娘的意思,似乎還認識這兩個人?”
周秀英臉上一紅,道:“也談不上認識吧……李自成我隻有過一面之緣,記得那時候姬公子也在,他現在領着無數過不下去的農民兄弟,攻州府、打縣城、分糧食,乃是一員好漢,江湖之上都是大大有名的。至于洪承疇麽……他雖然同李自成爲敵,卻是個難得的清官、好官,也是很有名望的。”
确實像周秀英所說的那樣,李自成、洪承疇眼下的作爲,還是傳統意義上的、主流視角下的好人。可曆史的詭異就詭異在這個地方——那些從一而終、不虧氣節的好人,以及壞事做到底的惡人固然不少,可随着環境的改變,将自己也變得面目全非的人更是不少,往往讓人唏噓不已。
所謂“周公恐懼流言後、王莽謙恭未篡時”,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可是姬慶文這些穿越之前,開了上帝視角看到的東西,卻是不能同任何一個人說的,隻能虛張聲勢道:“秀英姑娘你就别問了,我說話辦事什麽時候不靠譜過?李自成、洪承疇這兩個家夥肯定有問題,你幫我多關注一下這兩個人便是了,總沒有壞處的。”
關于這點,周秀英還是承認的。
正是因爲姬慶文辦事太靠譜,綿延數百年的白蓮教從此覆滅、在曆代教主之中也算是有所作爲的徐鴻儒也殒命江南,弄得周秀英這麽個白蓮教的聖女也如無根的浮萍,從此漂泊于世。
因此想到這點,周秀英到底還是有些心結難以解開,心中酸楚了一陣,點頭道:“好的,我記下了。這兩個人,我自然會去看看的。看看他們到底是不是像傳言之中那樣的好人……這世道,黑的也會變白、白的也會變黑,有些人、有些事,還是眼見爲實、耳聽爲虛的好……”
千裏送行,終須一别。
又說了幾句關照平安的話,周秀英終于還是狠了很心,同姬慶文告别之後,一閃身便消失在繁忙的運河碼頭之上。
對于這樣一個面貌瑰麗、身手不凡、見多識廣,且又自立自強的奇女子的離開,姬慶文還是頗有幾分傷感的。可他卻不知道,這一别,不過期年之後,他們便又再次會面了,可會面的境遇卻又同今日大大不同,讓那時候的姬慶文心中禁不住翻湧起悔恨之意來。
不過現在的姬慶文卻想不到那麽長遠,怅然若失地感慨一番之後,也隻能登上漕船往江南而去。
從京師去往江南,照例要經過山東。
山東巡撫孫元化是姬慶文的老朋友了,每次碰面總要招待一番,此次也不例外。
隻是姬慶文這次身邊還藏着一個紮眼的袁崇煥,而袁崇煥同孫元化也是老熟人,當年還曾在錦州城上并肩作戰,用火炮重傷了努爾哈赤,最終導緻了他的死亡。
因此姬慶文隻是草草應付了幾句,便要告辭離開。
卻不料孫元化神秘兮兮地拿出幾支火槍,要姬慶文點評。
姬慶文穿越到了明末,不僅努力賺錢,順帶着還領兵作戰,已經能算是半個古代熱兵器的行家了——他取過孫元化手裏的火槍,略一打量,便知道這是孫元化在山東兵工廠裏制造出來的。然而就是這幾支火槍,其制造材料、制造工藝,顯然是大有進步,質量比起半個來月前自己就在此處看到的可謂是日新月異了。
這讓姬慶文更加感慨:都說中國人是全世界最聰明、最勤勞的民族,這句話果然沒有說錯。自己之前剛給孫元化看了幾支歐洲制造的最新式的燧發槍,孫元化竟已研究制造得八九不離十了,要是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如果沒有明末那場轟轟烈烈的農民戰争、沒有滿洲鞑子撿漏取得天下,那中國的科學技術(至少是軍工技術),是絕對不會像十九世紀中葉的鴉片戰争那樣落後于西方那麽多的。
姬慶文剛想誇贊幾句,卻見孫元化身後站了個滿臉谄笑的孔有德,頓時想起這厮在曆史上又是個不遜于吳三桂、洪承疇的大漢奸,而此人的作爲比起吳、洪二人更加可鄙可惡,一下走又高興不起來了。
于是姬慶文拉過孫元化,叮囑他一定要小心孔有德和他幾個鐵杆兄弟,千萬不能讓他們有作亂的機會。
孫元化履曆十分吩咐,現在所做的山東巡撫也不是什麽微末小官,因此聽了姬慶文這幾句話并不十分放在心上,終于在後來因此落了個身敗名裂的結局。
對此,姬慶文倒也沒有過多地糾結,因爲現在這個明末時代,同原先那個慘烈悲壯的明末已有了巨大的差别——該死的袁崇煥沒有死、破敗不堪的關甯防線也已慢慢建立起來、原本應該民變紛起的山陝也還算太平——更重要的是,姬慶文這個穿越者的實力越來越強、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自信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幹預和阻止今後一系列悲劇的發生。
帶着這樣的心情,姬慶文便同孫元化告了别,再次登上漕船,繼續往江南而去。
一路之上,姬慶文見山東、蘇北一些地方的青壯年還堪重用,便按照戚繼光募兵的老辦法,精心招募了幾百壯士,将“明武軍”的員額擴充到整整兩千人馬。
經過京師這場紛争,姬慶文越來越深刻地理解了——什麽地位、什麽身份、什麽錢财,都是白日做夢,隻有将軍權牢牢捏在手裏,那才是唯一可靠的安身立命的根本。
就好像袁崇煥,當年貴爲薊遼督師,手下掌握數十萬遼東精兵的時候,根本沒人敢動他,就連矯诏殺了皮島總兵毛文龍這樣的大事,
上到崇祯皇帝、下到都察院禦史都隻能裝聾作啞,不敢多說一個字、多講半句話。
可一旦他被剝奪了兵權,四大罪、十大罪便紛纭而來,其中随便摘出一條,都夠袁崇煥死上一回的了,要不是姬慶文從中撮合,袁崇煥早就已經如正經曆史上發展的那樣,被淩遲處死、碎屍萬段了。
然而姬慶文手下的明武軍軍饷十分豐厚,隻要當上了兵,就可以衣食無憂,并且跟着姬慶文出兵作戰,一向都是有勝無敗,自身損失極小,可謂是一項一本萬利、風險不大的好生意。
這就讓姬慶文帶到京師的那七十二個礦工紅了眼,專門推舉了面子大的孫奎發給姬慶文提要求,也想要加入明武軍。
這些礦工是根正苗紅的戚家軍子弟,而且各個身強體健、老實肯幹,即便按照戚繼光嚴格的軍法,也是應當将他們收入軍中的。然而死了的陳文昭臨死之前,就曾囑咐過姬慶文,對于這些礦工,一定要将他們平平安安榮養下去,不能讓他們輕易傷了性命。
有了這樣的囑咐,姬慶文自然是不能讓他們加入明武軍的,可在京師裏,這些礦工挖洞的本事姬慶文也是親眼見到的,這樣的本事,正好可以用在戰場上快速挖掘戰壕、構建工事,正好可以讓明武軍優勢的火槍、火炮的火力發揮出最大作用。
所以姬慶文略同李岩商量了一下,便答應那些礦工:他們雖不能加入明武軍,卻也可以從此不在礦山做工,跟着姬慶文效力,一切軍饷福利,均與明武軍将士相同。
那些礦工聽了這樣的消息,自然是欣喜若狂,跪在姬慶文面前說了無數感恩的話……
就這樣,姬慶文一行乘坐一艘大漕船,順順利利沿着大運河南下,直到在蘇州城南相門外的碼頭停下,終于踏上了這片熟悉的土地。
姬慶文這次回到蘇州,事先沒有通知旁人,原想瞧瞧卸貨下船,靜靜回家休息的。
然而姬慶文在蘇州這邊名氣極大,随行的老礦工、新軍士人數又有五百來人,這樣的場面,真是想低調都不行。
隻見他的大漕船剛剛靠岸,船上的人員、馬匹、物品尚未搬運上岸,便有幾個在蘇州織造衙門織坊下做事的織工發現了姬慶文這位恩主的行蹤,一邊親自來迎接,一邊派人去通知葛勝、宋應星等人。
葛勝、宋應星聽到消息,自然第一個去通知的姬慶文的大老婆柳如是,而柳如是已是幾個月沒見到夫君的面,正是“小别勝新婚”的時候,一聽夫君回來了,扔下手裏的活,帶上隻有小妾名分的杏兒,便來碼頭迎接姬慶文。
姬慶文這一行忙着處理封福祿侯、救袁崇煥的事,除了陪吳三桂看了看陳圓圓、同周秀英一起待了幾天之外,竟是絲毫不近女色。
因此姬慶文看見飄然若仙、容貌秀美的柳如是過來,早已是心花怒放,快步迎了上去,張開雙手,就給了柳如是一個大大的擁抱。
柳如是雖也不是那種拘泥于封建禮法的迂腐之人,可在明末時候,這樣當衆親熱還是讓人有些難爲情,羞得柳如是一張白淨無瑕的臉頓時紅得好似一個紅透了的蘋果,口中嗫喏道:“夫君别這樣,當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