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英心中清明如鏡,用力點了點頭,做出了明白無誤的确定表示。
姬慶文這才放下心來,把着酒杯替袁崇煥勸了好幾杯酒。
又吃了幾口菜,姬慶文轉身從李元胤手中取過一件衣服,抖開了展在袁崇煥面前,說道:“袁督師,看你身上這身衣服還是一年多前問罪下獄時候穿的,早已是破爛不堪。如今我們要‘上路’了,怎麽着也得搞得風風光光的,不如換了這身新衣服,如何?”
袁崇煥微微搖頭道:“爵爺的好意,袁某心領了。隻是袁某行将就死之人,連這身臭皮囊都不要了,更何況是一件新衣服呢?還請爵爺帶回去吧。”
姬慶文沒想到袁崇煥會說出這句話,剛忙說道:“袁督師且慢拒絕,你先看看,這件到底是什麽衣服!”
說着,姬慶文便叫李元胤将牢房之内一盞昏暗的油燈拿近,用油燈發出的暗淡且搖曳等火光,将他手中的衣服照亮了一些。
隻見這件衣服做工精良、形制嚴整,一看就是精心裁剪而成。所用面料更是蘇州織造衙門出産的極品猩紅綢緞,通體光滑平整,反射着一盞小油燈放出的微弱光線,竟然将一間不大的囚牢照得滿室紅光,仿佛點燃了一團火焰。
再朝衣服上望去,卻見這猩紅色的綢緞上,分明繡着幾條團蟒,張牙舞爪毫不威風……
袁崇煥都看傻了,愣了愣才道:“姬爵爺,這不是一品文官的服色嗎?”
姬慶文含笑着點頭道:“袁督師好記性,果然沒有忘記當年自己身上穿的官袍。今日這件袍子,便是我送給督師的見面禮,還請督師笑納。”
袁崇煥重重歎了口氣,道:“姬爵爺真是有心了。好吧,卻之不恭,那袁某就鬥膽收下了!”
說罷,袁崇煥上前半步剛要從姬慶文手中接過這件蟒袍,卻聽耳邊傳來聲音:“且慢!此事不合朝廷規章制度,斷不可行!”
姬慶文循着聲音扭頭望去,果然是駱養性在發表反對意見,便問道:“駱指揮,你說清楚了,不過是換件衣服,又怎麽不合朝廷規章了?”
駱養性鐵了一張臉,回答道:“爵爺可别忘了,袁崇煥現在還是個階下囚,奉旨明天就要被斬首示衆了,他怎麽能穿一品官服呢?”
姬慶文冷笑一聲:“駱指揮眼神不太好吧?你看看清楚,這件衣服上病沒有雕龍繡鳳,還不算是朝廷官袍,不過是做工精湛、用料奢華一些罷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按照我朝太祖欽定的《大明律》,做生意的商人還不許穿綢緞衣服呢,可你看看外頭的情況,身穿绫羅綢緞者,那個是養蠶剿絲之人?”
姬慶文早就知道駱養性會反對,這段話便是特意爲他準備的。
然而駱養性做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上,自然已經修煉得水潑不進、刀插不入,又斷然拒絕道:“這可不行。這件事情可是非同尋常,不可與那些爲富不仁的奸商擺闊炫耀相提并論。”
替換衣服,乃是姬慶文救袁崇煥出去的一項重要準備工作,又豈會讓駱養性這一句話給阻止了?
于是姬
慶文狠了狠心,說道:“駱指揮,那我問你,袁崇煥以囚徒之身,穿着一品官服,該當何罪?
“僭越之罪,按律當斬。”駱養性答道。
“那好。那明天袁崇煥就要開刀問斬了,今天再多犯一條死罪,又有何妨?駱指揮,這幾句話是我說的,你要是不高興了,自然可以連夜給皇上遞彈劾我的奏章,我絕不攔着。”
說罷,姬慶文便吩咐李元胤替袁崇煥更衣,又道:“駱指揮要是看不慣,就先出去好了。這刑部大牢我來過不知多少次了,知道回家的路,不用你駱指揮領着!”
駱養性這次前來,就是爲了見識姬慶文的,又怎麽會被輕易轟走呢?
他又轉念一想:禮儀之事可大可小,現在還不是同姬慶文扯破臉皮的時候,爲了這件事情當場鬧僵了,并不值得。
想通了這點,駱養性便再不多說,扭過頭去,就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
于是袁崇煥須臾之間便換好了衣服,還真有當年叱咤風雲、縱橫疆場的薊遼督師的風采。
姬慶文今日闖進刑部大牢,要做的事情基本都已做完了,便贊歎了幾句,又半真半假地同袁崇煥又說了幾句道别的話,便招呼起李元胤、周秀英離了刑部大牢。
離開之時,姬慶文還不忘将袁崇煥換下來的舊衣爛衫取走。
離開刑部大牢,姬慶文終于又呼吸到了外頭的新鮮空氣,忽又想起自己解救袁崇煥的計劃,至少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五十五點三四,心情頓時大好,見駱養性也跟着出來了,便道:“駱指揮,今日之事實屬不情之請,不過駱指揮依舊幫我辦成了。這份恩情,我姬慶文記下了。”
雖然其中有些波折,可姬慶文出來進去倒也還算安分守己。
因此駱養性也頗感欣慰,說了幾句諸如:爵爺有情有義、乃是我輩楷模之類的話。
說着,駱養性又道:“姬爵爺,明日給袁崇煥行刑,乃是一番大場面,我是錦衣衛指揮使,職責所在,必須莅臨部署,現在天色不早,末将少陪了。”
說罷,便拱手告辭離開了。
姬慶文目送駱養性走遠,長舒了一口氣,對李元胤和周秀英說道:“還好,總算把事情辦下來了……”
李元胤小心謹慎慣了,提醒道:“爵爺,事情尚未全部辦妥,還不是松勁洩氣的時候。剛才駱指揮說得是,現在天色不早,爵爺還是把事情辦完再洩氣休息不遲。”
李元胤的話雖不中聽,卻是至理之言,姬慶文聽了點點頭,一轉身便往自己在刑部大牢附近剛買下的小院而去。
院子裏李岩早就在等候姬慶文回來,見他臉上帶着幾分喜色,便笑着說道:“姬兄,事情辦妥了?”
姬慶文得意地點了點頭:“嗯,差不多了。不過事情尚未完全成功,我們兄弟還須繼續努力,才能确保萬無一失。”
說罷,姬慶文扭頭對周秀英道:“秀英姑娘,現在輪到你幫我辦事了,一切照事先商議好的辦理。不過不能傷及無辜,可以嗎?”
周秀英微微點頭,嘴角露出懾人心魄的美麗笑容,縱身一躍便從四合院的院牆跳了出去,消失在日漸昏暗的光線之中。
李元胤蹙眉道:“姬爵爺,雖然白蓮教已然覆滅,可這周秀英
依舊是邪教妖女,這麽大一件事情讓她一個人去辦理,似乎有些不太妥當吧?”
“嗯?不妥當在哪裏?辦這種事情,一要果斷、二要機密、三要迅速,普天之下,除了周秀英,誰還能辦到?”姬慶文回答道。
李元胤搖搖頭:“就怕這妖女行動妖異……”
姬慶文卻道:“照我說,那些平素道貌岸然的家夥,背地裏要是做下雞鳴狗盜之事,那便是奸邪小人。反過來,那些名義上的奸邪之人,要是做事光明正大,那他便就是正人君子。李指揮在錦衣衛裏審案審慣了,對白蓮教或多或少還有些成見……倒也并不奇怪。”
李岩也在一旁幫腔道:“姬兄這話正合我意。如今這官場上正邪不分,若是說起忠孝廉恥,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員,居然還不如一個賣馄饨的張緻修。那些聖人語錄,真是被這群混蛋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姬慶文聽李岩說話氣憤填膺,趕忙笑道:“李兄何必如此?普天之下善惡都是極難分清的,讀書人裏自然也有好人、也有壞人。這不,明年就是科考之年,以李兄的才學必然金榜題名,到時候我再給李兄一些資助和支持,說不定不出三年,李兄就要入閣拜相了。”
李岩一臉嚴肅:“哼!這次進京我算是看透了!什麽兩榜進士,什麽清流領袖,什麽内閣大學士?除了一兩位之外,都是些自私自利、目光短淺的小人!我才不願進這大染缸裏同他們同流合污呢!”
姬慶文聽了一愣,趕忙問道:“别!照李兄這意思,莫非是不願參加明年的科考了?你可别忘了,李兄你是皇上欽點的門生,隻要動筆寫上幾句話,便必然會金榜題名,說不定一舉奪魁,成爲狀元郎呢!難道這樣的機會就這樣放棄了嗎?”
正說話間,四合院門忽然發出“笃笃笃”的敲門聲。
姬慶文正有緊要事情要辦,不免有些神經緊張,開口就問:“是誰啊!”
門外傳來周秀英的聲音:“是我!姬公子還不給我開門。”
姬慶文聞言心中一定,趕緊叫黃得功打開院門,卻見周秀英身上個扛了個布口袋,熱得滿頭冒汗,累得大口喘氣。
姬慶文看着周秀英上下起伏的胸脯,心猿意馬了好一陣,這才說道:“秀英姑娘自诩武功蓋世,怎麽扛着這麽一個東西,就累成這副模樣?難不成是吹牛嗎?”
周秀英眼睛一瞟,露出女孩子特有的撒嬌表情:“姬公子懂什麽?我的武功講究以巧取勝、以力打力,可不是那種昏頭漢子的蠢力氣。公子要是不信,随你找個力氣大的,同我一對一對陣單挑,我就不信赢不過他!”
“信,信,我信!”姬慶文早已被周秀英這副驕傲的樣子打動了心,扭頭便斥黃得功道,“得功,沒聽見秀英姑娘說話麽?你力氣大,又打不過她,還不幫忙把她扛着的東西放下來。”
黃得功雖然天生神力、膂力過人,可同周秀英在戰場上幾次對陣,竟沒有一次占到便宜的,因此他對周秀英的功夫也是心悅誠服,聽了吩咐立即上前将周秀英扛着的包裹背了下來。
可這包裹剛到黃得功手中,卻猛地一動,吓得黃得功兩手一松,重重摔在地上,包裹之中也傳來呼喊聲:“哎喲!哪個不長眼的,敢摔爺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