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之前一直坐鎮在雲來客棧之中,不知道事情的起因本末,便問姬慶文:“姬兄,你把賣馄饨的老張頭接來做什麽?想吃他的馄饨想瘋了嗎?”
“李兄有所不知,這老張可不是尋常人。他是張江陵老相公的親兒子。”說着,姬慶文便将在白雲觀之中的事情向李岩細細交代了一番,又補充道,“眼下京師形勢晦暗不明,我怕有人害他全家,想來想去絕對安全的就隻有這座客棧裏了,所以便将他接到這裏來了。”
李岩聽了一愣,忙道:“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張江陵老相公當年權傾朝野,就是萬曆皇帝都拿他沒辦法。雖然張老相公最後壞了事,可張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清華世家,他老相公的嫡派子孫又怎麽會淪落到賣馄饨呢?另外,張老相公幾個兒子都是飽學之士,還有中過狀元的,似乎沒有聽說過張緻修的名字嘛!莫非是……”
李岩的話充分體現了懷疑的精神,就連姬慶文都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忙對張緻修說道:“老張,我這位李岩先生就是這麽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話裏沒有什麽惡意,你可别放在心上。”
張緻修擺擺手:“這也不怪李先生,要不是今天急着幫姬爵爺說話,我是不敢以張家子孫自居的……”
原來這張緻修還真是張居正的兒子。隻因當年張緻修喜歡上了一個青樓女子,執意娶他爲妻,激怒了張居正本人。而張居正又是個做事不留情面的,這種傷體面的事情擺在他的面前,他二話不說表便将親情抛諸腦後,将張緻修責打一頓之後,便趕出家去。更将張緻修的名頭從張家族譜裏抹了去,就當從來就沒有這麽個兒子過。
卻不料此舉弄拙成巧,最後卻幫了張緻修的大忙。
隻因萬曆皇帝親政之後,開始清算張居正,将張家的子子孫孫罷官的罷官、免職的免職、問罪的問罪、流放的流放,還逼死了長子張敬修、次子張嗣修、三子張懋修等人。反倒是被逐出家門的張緻修幸免于難,靠着在皇宮門前擺攤賣馄饨過日子。
清算張居正之前,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已聞到政治氣氛的變化,便将張居正生前留下來的緊要文書整理一番,連夜送給了張緻修,将複興張家的重任,交托給自己這個沒人知道的兒子身上。
萬曆當了四十八年的皇帝,自然不會推翻自己決定,張緻修原本也是心灰意冷了。卻不料崇祯繼位之後,對張居正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更是下旨赦免所有牽涉到張居正一案的戴罪之人,所有被罰做賤籍的全都被赦免出來,任其自行回家。
張緻修高興之下,特意去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是姬慶文在皇帝跟前求情,這才有了他們老張家的出頭之日。
有了這層原因,姬慶文算是張居正一門的恩人了,張緻修這才決定出來,幫姬慶文一把,終于在白雲觀裏發揮出了最重要的關鍵性作用,讓朝廷這些大員們簽署了保奏袁崇煥的奏章。
卻沒想到就是這樣一份奏章,最終激怒了崇祯皇帝。
原來是崇祯皇帝最恨官
員結黨,一看這份送上來的衆口一詞、萬衆一心的奏章,腦海中立即蹦出“朋黨”兩個字,馬上招來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要他仔細查訪這份奏章的來源。
錦衣衛不是吃素的,沒花多少工夫,便查明了事情的本末。
駱養性同姬慶文有仇,知道這份奏章是姬慶文挑頭搞的,便添油加醋、火上澆油一般向崇祯皇帝禀告了。
崇祯異常震怒,立即派高起潛傳旨,将姬慶文召入宮中。
也不待姬慶文說話,崇祯便将這份奏章扔在姬慶文面前,喝問道:“這份東西,是你這狗才挑頭搞的麽?”
姬慶文推脫不得,隻能點頭承認:“皇上,這是我聯名朝廷裏的大臣寫的。眼下确實不是殺袁崇煥的時候,還請皇上三思。”
崇祯卻沒答話,惡狠狠說道:“好你個姬慶文,進京沒多少日子,就學會挾衆要挾朕了。告訴你,朕是天子,可以乾綱獨斷。袁崇煥的事情,朕自己做主了,三天之後,送到菜市口斬首示衆!袁崇煥裏通外國,朕原本要定他淩遲之刑的,讓他痛快一死,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姬慶文吓了一跳,剛要再勸,卻聽崇祯又道:“朕招你進京,是爲了給你封爵的。如今封爵大典早已過去,你還留在京師之中不是長久之計。這樣,你這就離京,馬上就走。”
這就相當于下了逐客令了。
姬慶文把心一橫,說道:“皇上。袁崇煥好歹同臣有同門之誼,他要被殺了,我卻不能敬他最後一碗絕命酒,這樣臣在官場中的名聲可就臭了。求皇上俯允,能讓臣看着袁崇煥斬首,替他收屍之後再離京南返如何?”
崇祯想了想,覺得姬慶文還是個有用的人,多少也得安撫一下,便點頭同意了,隻是最後又加了一句:“袁崇煥的事情你不要再過問了,否則朕也周全不來。”
姬慶文沒想到形勢剛有好轉,便立即急轉直下,郁郁回到雲來客棧裏,擡眼便瞧見李元胤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便問道:“李指揮,好久不見了啊,這一整天沒看見你,你跑哪裏去了?”
李元胤愁眉苦臉地答道:“大人,這一整天,我動用了在京所有的耳目、眼線,竟探查不到那幾個滿洲鞑子的半點消息。大人,你說他們是飛上了天,還是鑽進了地?怎麽會消失得這樣無影無蹤?”
“你問我呢?還是我問你?平素裏看你說話牛逼轟轟,怎麽一到關鍵時候就掉鏈子?”姬慶文臉色極爲難看,語氣也十分生硬,“我看他們肯定上不了天堂,一定是下地獄去了。要不你李指揮也下地獄去找找他們?”
李元胤吃了個癟,隻能默然退在一邊。
過不移時,裝扮成一個農婦的周秀英也回來了,跑到姬慶文面前蹙眉說道:“公子,真是奇怪了,我走了那麽多地方,竟沒有這幾個滿洲鞑子的半點蹤迹,難道這幾個鞑子是飛到天上去了,還是鑽到地底去了?”
這是姬慶文短短一盞茶功夫之中第二次聽到這樣的消息了,憤懑之下頓時有些火氣,可一看到周秀英那張豔麗無比的臉上挂着愁容,顯得别有一番風情,竟一時發不出火來,隻能深深歎息了一聲。
要知道,李元胤利用的還大抵是錦
衣衛的渠道,算是白道;周秀英利用的則是白蓮教的門路,算是黑道。
而這黑白兩道竟都探查不出多爾衮等人的下落,而他們顯然沒長着翅膀,也不會刨土打洞,莫非是……
“莫非是這幾個滿洲鞑子已經離開京師了?”姬慶文問道。
李元胤搖搖頭,說道:“姬大人,滿洲人全都剃去前額、腦後留金錢鼠尾小辮子,特征十分明顯,要是想要經城門出去,必然會被守門的官兵發現。因此我所料不錯的話,這幾個鞑子必然還在京師城内!”
“你說得好像真的一樣,可你倒是把這幾個鞑子給找出來啊!”
面對姬慶文這樣的責難,李元胤隻能選擇沉默,他實在是不知道,這幾個那麽紮眼的滿洲鞑子,既沒有出城、又沒有路面、更沒有在京師城内活動的迹象,到底跑哪裏去了呢?
沉吟半晌,李元胤才說道:“大人還請寬心,我在京師裏裏外外都布下了耳目。隻要這幾個鞑子露出任何蛛絲馬迹,便一定能夠發現他們的蹤影。”
“那需要多長時間呢?一天?十天?一個月?一年?”姬慶文說道,“你還不知道吧?皇上已經下了旨意了,要三天之内就處死袁崇煥。而我姬慶文,也必須在三天之後離開京師,再也拖延不下去了。你懂不懂?”
聽了這話,就連李元胤都有些失望:“沒想到我們費了那麽大的功夫,袁崇煥該殺還是得殺……這……豈不是做了無用功了?”
一旁的周秀英卻道:“公子,皇帝想要殺一個人,就一定能殺掉麽?”
面對周秀英,姬慶文怎麽也闆不起臉、發不出火,耐心解釋道:“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都是皇帝的子民。别人不敢說,袁崇煥現在已被關在刑部大牢之中,沒處躲、沒處藏的,皇帝想要他死,他就肯定或不成了……”
周秀英似乎并沒有把姬慶文的話聽到心裏去,忽然說道:“公子,我有幾句機密的話,能否請你移步到個僻靜地方,我們細談可好?”
姬慶文心情還沒好轉,說道:“這裏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比京師裏任何地方都要僻靜機密,你有什麽話,就盡管說好了。”
周秀英想了想,說道:“公子,我想說的是,想要救一個人,一定要通過皇帝麽?難道就沒有别的辦法?”
姬慶文倒吸了一口冷氣:“你的意思是?”
李元胤倒直得很,脫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要劫法場?”
周秀英抿嘴點了點頭,說道:“沒錯,就是劫法場。”
“哈哈哈!”李元胤失聲笑道,“周姑娘,末将知道你是白蓮教的聖女,做慣了爲非作歹之事。卻不知你們之前有沒有劫過法場?救過死囚?”
李元胤畢竟也是錦衣衛出身,因此對白蓮教這種邪教逆匪有種天然的不信任感。
周秀英也是個靈透之人,自然聽出了李元胤話中涵義,便說道:“當然。之前我曾在鄂州府劫過法場,救過教中的幾個弟兄。當時我等部署大隊人馬,埋伏在法場左右,一聲令下便驟然殺出,将監斬的官軍殺了個雞飛狗跳,便将那幾個弟兄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