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帝正愁着沒個好機會和好理由來處置一下高起潛,這幾個破了的盤子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隻聽崇祯呵斥道:“高起潛你就不能小心這點?這些盤子都是百姓進貢來的上品,這麽輕易便被你打破了,豈不是浪費民脂民膏?你,這就出去,給我自己掌嘴一百,要打出聲來,朕沒聽見的,不算!”
高起潛聽了一驚,心想這兩百個嘴巴可不是好受的,而且還得自己打自己打出聲音來……不過再不好受,也總比丢了腦袋強,隻好跪地磕頭謝了句恩,便退出乾清宮外“噼噼啪啪”地扇起自己的耳光來了。
這個高起潛,剛才在刑部衙門裏,将周延儒、溫體仁、姬慶文等一幹人都得罪壞了。衆人見他受了這樣屈辱的懲罰,心裏說不出的舒坦和高興。
内閣首輔周延儒恰到好處地稱贊道:“昔日諸葛武侯嘗言:‘親賢臣、遠小人,此前漢所以興盛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聖上恪承列祖列宗之餘烈,我等做臣子的也定當庶竭驽鈍,同聖上共創大明盛世。”
周延儒這幾句馬屁說得太過冠冕堂皇,有些不接地氣,讓崇祯皇帝聽起來并不十分受用,并沒有搭話,而是慢慢坐回書案之後,仔細審閱起溫體仁帶來的那些袁崇煥案件的筆錄,口中說道:“袁崇煥一案關系朝廷大局,不是能夠輕易定奪的,這高起潛狐假虎威,險些将國家這頭一樁刑案搞砸了,殊爲可惡,朕日後自然還會懲處。”
說着,崇祯又翻了兩頁筆錄,對溫體仁說道:“溫愛卿,你刑部衙門主簿的兩個字可以好好練練了,寫得都跟狗刨的似的,太不莊重了。”
溫體仁解釋道:“皇上,是這樣的。刑部審案,都是邊聽邊寫,記錄時候隻求能将話語一字一句記錄下來也就行了,至于書法文筆已是顧不上了。其實,像這樣要直達天聽的案件筆錄,應當是要謄寫清楚,讓案犯簽字畫押之後再呈送上來的……”
“那袁崇煥這件案子,爲何不照此辦理呢?記得上次審案的筆錄,似乎就是謄清之後送來的吧。”崇祯問道。
溫體仁答道:“還不是因爲高起潛這個閹人嘛!臣怕他再鬧下
去會橫生事端、節外生枝,所以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筆錄原稿送到皇上面前再說。”
其實崇祯皇帝之所以派高起潛前去旁聽案件,爲的就是要利用一下宦官的勢力,去給文官集團摻一摻沙子,卻沒料到文官們雖然平時撕逼扯淡得不亦樂乎,可面對太監時候卻成了鐵闆一塊,竟難得地一緻對外,就是不給宦官面子。
既然如此,崇祯便也隻能順水推舟,罵道:“又是高起潛,這厮着實可惡。”
他聽乾清宮外高起潛打巴掌的聲音似乎輕了一些,便高聲吆喝道:“高起潛,你是不是沒有力氣了?要是朕再聽不見你掌嘴的聲音,那便要叫你重新打起了!”
皇帝此言一出,門外手掌和臉頰相互碰撞發出的“啪啪”聲果然又響亮了一些。
在雨點一般的耳光聲中,崇祯皇帝終于将溫體仁送來的筆錄看完,又叫小太監取來之前那份謄清了的筆錄,略略掃過一眼,低頭閉目沉思了許久,這才說道:“刑部這主簿的字雖不好,可條理還是清晰的。看得出,這六條罪名,袁崇煥也算是都有了個說法。溫愛卿,你刑部這個主簿,不錯,記得賞賜他一番。”
這是一句閑話,溫體仁隻回答了一個“是”字,便再不說話。
隻聽崇祯皇帝深深歎了口氣,說道:“袁崇煥這厮,守遼東時候不消停,進京勤王時候也讓人捉摸不透,現在被擒拿下獄了,居然還在給朕出難題。來,諸位愛卿,我們議一議,到底怎麽處置袁崇煥?溫愛卿,你是刑部尚書,又是主審官,你先說。”
溫體仁聽了這話,背脊上瞬間流下一股汗水來。
溫體仁這人做事講究八面玲珑、待機而動,這次挑頭會審袁崇煥就是因爲他已摸準了崇祯準備嚴辦袁崇煥的心思,這才難得地當了一次出頭的小鳥——實際上,就連在刑部大堂上給袁崇煥初定的六條罪名,那也是事先同皇帝通過氣的。
可事到如今,不知怎的,崇祯皇帝居然猶豫起來,本該乾綱獨斷判袁崇煥一個死刑的,卻又怎麽征詢起朝臣的意見來了。
這讓老油條溫體仁禁不住遲疑起來,嗫喏了半天,還是覺得甯可裝個慫,先探聽一下别人的意見,再後發制人的爲好。
于是溫體仁拱手道:“回聖上,臣才疏學淺,雖是主審官,可心思卻都花在如何審問袁崇煥身上,又要對付那個高起潛的攪
鬧,現在還沒想到如何給袁崇煥定罪。這樣,不如請聖上先問問周首輔,聽聽他有什麽意見。”
崇祯聞言,眼珠一轉,似乎是若有所思,随即扭頭問周延儒道:“周愛卿,你是内閣首輔,也應當拿出個意見來。你說應當如何處置袁崇煥?”
周延儒卻是個敢作敢當的,拱手道:“臣旁聽已久,覺得這六條罪名之中。有的是子虛烏有,有的是無奈之舉,有的是小過重處。因此,臣以爲袁崇煥不可殺。”
“哦?”崇祯問道,“你說說清楚,六條罪名——其一托付不效、專恃欺隐;其二市米資盜、裏通外國;其三擅斬邊帥、自毀長城;其四失察不明、縱敵長驅;其五援兵四集、盡行遣散;其六畏敵猶豫、薄兵城下——這裏哪條是子虛烏有?哪條是無奈之舉?哪條是小過重處?”
崇祯帝是個辦事細緻的皇帝,他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倒也不出周延儒的意外,于是這位才氣過人的内閣首輔大臣言簡意赅、條縷明晰地将自己的意見說了。
原來在周延儒看來:賣米給滿洲人、放八旗兵進京兩條算不上是什麽罪過;未能完成五年平遼的承諾、京師城下沒有運用各地勤王之師也有其難言之隐;隻有殺毛文龍和任由滿洲鞑子劫掠京師周邊這兩條,算是鐵打的罪過,不過袁崇煥自己提出來的辯解倒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似乎也可以斟酌斟酌。
崇祯将周延儒的話聽得十分認真,卻沒有半途插話,直到周延儒把話說完,這才問道:“周愛卿的意見,朕聽懂了。溫愛卿,你有什麽想法,現在也想好了吧?”
方才周延儒說話的當口,溫體仁的腦子卻一刻也沒有停下,不停地分析着周延儒的意見、揣摩着皇帝的心思、準備着自己的回答,因此當皇帝現在詢問他的意見的時候,溫體仁已是胸有成竹。
隻聽他輕咳了兩聲,說道:“周首輔的話,臣有些是同意的,有些卻有些非議。臣雖是主審官,不過袁崇煥一案事關重大,刑部衙門,最後還得是皇上自己拿大主意。”
這算是開場白了。
接着,溫體仁便将自己的意見全盤托出——在他看來,其餘的罪名都不算是必死之罪,隻有皮島殺毛文龍、京師城下畏敵避戰、未完成五年平遼這三條罪過算是死罪。
崇祯聽了微微點頭,問道:“這麽說溫愛卿所見,袁崇煥是理當處死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