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有海聞言大驚,以爲是要商議如何處置朝鮮失信違禮之事的,吓得趕緊磕頭求饒:“聖上開恩,我撮爾小國,經不起天朝一怒,還請皇上看在鄙國三千裏河山、百萬黎民的份上,高擡貴手、放鄙國一條生路吧!”
說罷,崔有海又病急亂投醫地對諸位大人說道:“各位大學士,還有姬爵爺,求諸位能在聖上面前替鄙國美言幾句,免受雷霆之怒,求求諸位了……求求諸位了……”
看着堂堂一國大使崔有海這樣一副跪舔的模樣,姬慶文心中說不出的痛快。他真想現在就憑空變出一台照相機來,将他這幅狗奴才的模樣拍攝下來,力争流傳到幾百年以後,讓二十一世紀那些哈韓的迷弟迷妹們看看——當初韓國棒子們,就是這樣沒臉沒皮地向天朝上國讨饒的。
崇祯皇帝見狀,不耐煩地說道:“朕不是說了,這裏沒你的事了,暫時也不會懲處爾國之失,你且下去吧。”
崔有海聽了這話,禁不住松了口氣,支撐着地面的手仿佛被抽走了氣力,又狠狠地磕了個頭,這才慢慢站起身來,謝道:“謝皇上隆恩。微臣替鄙國國王、鄙國百姓……”
“哼!”崇祯冷笑一聲,“你先别忙着謝恩,你這事還沒完呢!還不給我下去!”
崔有海吓得渾身一凜,卻又不敢再說些什麽,隻能退了下去。
見崔有海走了,崇祯這才長舒了口氣,踱了幾步,站到龍書案之後,問道:“諸位愛卿,今日會審袁崇煥一案,不知有沒有審出什麽結果來了?”
還坐在座位上的溫體仁、徐光啓瞬間意識到皇帝要辦正經事情了,趕忙起身拱手侍立。
而溫體仁作爲這件案件的主審官,立即上前半步,從懷中取出一疊紙張,雙手捧着說道:“聖上,今日臣等剛剛将袁崇煥審畢,筆錄尚未來得及謄寫清楚便來上呈聖上。失禮之處,還請聖上贖罪。”
高起潛十分識相地上前将溫體仁手裏的筆錄紙接過,又送到崇祯皇帝面前,又見乾清宮内杯盤狼藉,便吆喝幾個小太監道:“你們這幾個貨太沒眼力見了,沒看出來皇上要辦正事呢!還不快把碗筷給收拾了?要是動作慢了,怠誤了皇上辦事,看我不打死你們幾個。”
太監也是個貧富懸殊、兩極分化異常嚴重的職業
。
你要是舍得割那一刀,又有實力、有耐性、有運氣混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司禮監秉筆太監,或南京守備太監這樣的位置,稱爲閹人中的成功人士的話,那就有了近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天底下有卵子的、沒卵子的,大抵都要聽你說話。可你要是沒那份實力、沒那份耐性、沒那份運氣,那也就隻能當個皇宮最底層的沒卵子的小人物,而這等小人物,偌大的紫禁城裏得有成千上百人,你不比誰更特殊一些,一不小心死了,或許都沒人會注意到。
而你唯一要做的,便是當心那“一不小心”。
可皇宮是個危機四伏的地方,不是你“小心”了,就不會有“不小心”,往往你不去找麻煩,麻煩就會來找你。
比如伺候皇帝這件事情,便是一件收益大、風險大的工作:伺候得好了,皇上一個高興,你就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伺候不好了,說不定就見不着明天的太陽了。
因此,面對“伴君如伴虎”的險峻局面,太監的祖師爺留下來的格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到難辦的事情,甯可裝傻充愣讓皇帝以爲你就是個傻小子遠遠調你出去倒馬桶,也好過皇帝以爲你是在自作聰明,把你的聰明腦袋從脖子上摘下來。
這幾個小太監說聰明不聰明,說傻也不傻,聽是大太監高起潛發下命令來,意識到自己做事有了負責之人,便放心大膽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來。
不一會兒便将餐桌上的碟子、筷子、盤子、盆子疊成一堆,正要捧着往禦膳房裏送。隻是今天是皇帝請客,請的客人數量又不少,相應的需要收拾的餐具也多。
高起潛卻見這幾個小太監笨手笨腳的,把珍貴的進貢瓷器打破了事小,要是驚了皇帝的聖駕,那這罪過可就大了。
于是高起潛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那幾個小太監身旁,接過一疊盤子,低聲罵道:“小心着點兒,要是砸了盤子,雜家吃不了兜着走,你們幾個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說着,高起潛便捧着盆子就往下走。
姬慶文見高起潛要離開,立即開口說道:“高公公,你往哪裏去?我和你的事情,還沒跟皇上說呢!”
高起潛原本就隻想先将盤子放回去,再回乾清宮裏站班侍候的,聽了姬慶文這話,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停下了腳步問道:“姬爵爺這話是怎麽說的……”
“怎麽說的?你自己心裏清楚!”姬慶文斥道。
高起潛不是個笨人,知道自己在白天審問袁崇煥的時候得罪了姬慶文,現在這位新晉的伯爵老爺要向皇帝告自己的狀了!
不過高起潛自以爲自己是奉了崇祯皇帝的命令過去審案的,自然是“問心無愧”,故意擺出一副識大體、顧大局的樣子來,說道:“姬爵爺大概是同雜家有些誤會吧?現在皇上正有軍國大事要同諸位大人商量,等商量好了,雜家再給爵爺當面謝罪!”
“哼!你少來這一套!”姬慶文好不讓步,“我同你是有私仇,卻也有公憤!你這閹狗,就是個禍國殃民的災星,一心想要當魏忠賢麽?”
魏忠賢,這可是個刺耳朵、辣眼睛的關鍵詞。
崇祯皇帝一聽姬慶文說出這話來,心中頓時緊張起來,忙問:“姬慶文,你把話說說清楚,高起潛這個狗奴才到底做了什麽?”
姬慶文點點頭,便添油加醋地将高起潛怎樣幹預審判袁崇煥的事情,向崇祯皇帝說了。而姬慶文一邊說,周延儒、溫體仁兩人還在旁邊不時插話、幫腔。
這兩位大人可是飽學之士,說話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對仗排比、引申比喻,就差把編排咒罵高起潛的話填寫成詩詞,放到民間留布傳唱了。
就連并不知情的徐光啓也近乎總結性地說道:“皇上,宦官幹政禍國殃民,殷鑒不遠,還請聖上留意。”
崇祯皇帝确實是派了高起潛去旁聽審案,卻不料他竟會幹預會審,而且似乎惹了衆怒,更在幾位大臣的渲染下,變成了個妄圖幹預政務的有野心的奸佞之徒。
這讓崇祯帝異常憤怒,罵道:“高起潛,這幾位愛卿所說的,是不是實話?”
周延儒、姬慶文等人的話要是承認下來,那便是千刀萬剮的重罪,高起潛當然是要辯解的。
可他開口隻說了“奴才”兩個字,便被崇祯皇帝打斷了。
隻聽這位脾氣不好的天下至尊罵道:“好你高起潛這個奴才,回朕的話,居然不下跪!這樣失禮妄爲,可見朕這幾位愛卿所言并不是空穴來風!”
當太監兩項看家的本事——一項是磕頭、一項是下跪。
高起潛混到這個位置上,自然是精通這兩項絕學的。因此他不是不想下跪,隻是手裏捧着十來斤重的碟子、盤子,實在是沒法往下跪。
不過既然是皇帝說了話,高起潛隻能使勁維持住平衡,雙膝一曲慢慢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