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沉默了許久的李元胤卻道:“看樣子李先生還有些不高興。不知道朝野上下有多少官員,要是得到皇上‘經世濟民’、‘真才實學’這兩句評語,得高興得回家睡不着覺呢!要我看吧,李先生被皇上看中,那是好事。李先生身負大才,必然是要有所作爲的。但是要有作爲,就首先要有功名、走進朝廷這扇大門。科舉便是進門的敲門磚,隻要進了門,敲門磚便随意處置即可。更何況這塊敲門磚是皇上給的,李先生拿了不丢人……”
姬慶文瞥了一眼李元胤道:“沒想到李指揮你一個錦衣衛的大特務,對科考之事還頗有幾分研究,也算是文武全才了吧?”
李元胤沒有聽出姬慶文話中揶揄之意來,還在謙遜:“姬大人别忘了,我也是正經武進士出身,隻不過名次稍微差了點,才當了錦衣衛……李先生才幹十倍、百倍于我,必然能夠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得了吧。”姬慶文道,“李指揮你少說幾句吧。幸虧你考進士考得差,要是你考個武狀元、武探花什麽的,眼裏還能有我嗎?”
廢話,李元胤要是考上了武狀元,現在早就在兵部裏任職了,又或者出兵打仗,成爲鎮守一方的大将軍,還真的未必把姬慶文放在眼裏。
可李元胤現在仰仗着姬慶文吃飯發财,隻能耐住性子,說道:“姬大人這是哪裏話?姬大人做的是大事業,末将能幫着大人做一些事情已是很開心了……”
“行了行了。李指揮幫我做事情?你不給我添亂就算是不錯了。”姬慶文冷冷說道。
李元胤就是再笨,都聽出姬慶文對他有所不滿,趕緊放下手中的湯勺,将半個馄饨吞到肚子裏,向姬慶文拱手道:“姬大人有話還請直說,末将有什麽辦事不周全之處,還請大人明示。”
姬慶文冷冷瞟了眼李元胤,道:“李指揮,我問你。我同徐光啓大人昨天夜裏才見的面,怎麽今天一早皇上就知道了?還不光知道我同徐大人見面的事情,就連我們的話都被聽壁角聽了去。聽了去也就罷了,還沒聽清楚,讓我被皇上好一通罵。”
李元胤吓了一跳,忙道:“姬大人這是在懷疑是末将把消息透
露出去的?”
姬慶文點點頭:“除了你,還有誰?難不成是李岩?難不成是黃得功?”
黃得功聽了大驚失色,慌忙分辯道:“東家你可别開玩笑,我這人毛病不少,可從來不會吃裏扒外。别的不說,就我這腦子,東家吩咐我去辦事,都得說上好幾遍我才能弄明白,要我偷聽東西,那可就難爲死我了。”
姬慶文聽黃得功打岔,立即斥道:“閉嘴!這裏有你什麽事?”
“沒我事,你還罵我……”黃得功嘟哝了一句,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卻聽李元胤說道:“姬大人,末将的心思同黃得功兄弟是一樣的。錦衣衛設立之初,便是要除暴安良、保家衛國。特别是對那些官府衙門沒法公開懲辦的作奸犯科之徒,便要由我錦衣衛出面懲辦。雖然後來錦衣衛裏也混進去了不少無德無能之輩,還有的錦衣衛指揮使以東廠、西廠的太監爲馬首是瞻,丢盡了前輩的臉面。但末将一顆初心不改,隻要姬大人是一心爲江山、爲百姓、爲社稷辦事,那末将便絕不會出賣、謀害姬大人的。”
說到痛快處,李元胤舉起手裏的瓷勺子,用力在地上掼了個粉碎,說道:“要是末将有違此誓,便身如此物!”
姬慶文趕忙對賣馄饨的老張頭說道:“放心老張,這把湯勺我會賠給你的……”
他又扭頭對李元胤說道:“李指揮能有這個想法,我就放心了。不過我送給李指揮八個字:‘不忘初心、繼續前進’。希望李指揮能夠記住今天的話。不要像别人那樣,成天盯在我背後,就等着我出什麽岔子。就好像對面哪位——”
說着,姬慶文擡手一指,便指着躲藏在街邊大柳樹後的一個家夥。
李元胤循着手指擡眼一看,說道:“姬大人,這人我早就注意到了。看他的模樣做派,似乎确實是我錦衣衛布下的眼線。唉!這年頭錦衣衛也不行了,他站得這麽遠,又能聽見什麽呢?偏偏還藏頭露尾,讓我們給發現了。”
說罷,李元胤站起身來,朝那人走了幾近了幾步,朗聲說了幾句暗語,那人便乖乖離開了。
李元胤回到桌邊,說道:“姬大人,我雖不會那你做耗,更不會踩着你的肩膀往上爬。但有言在先,末将現在依舊是錦衣衛中人,還是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的手下。末将此次進京,無論是主動面見,還是被動召見,總要見駱指揮一面的。到時
候該說什麽話、不說什麽話,我心裏有數,還請大人放心。”
李元胤這話也算是光明磊落了,況且他這人雖然是個特務,可爲人卻十分仗義,再加上他性格謹慎冷靜,一旦說出口的話,便不會有半個字不會兌現。
他現在說出了這樣的話,讓素來同李元胤不冷不熱的李岩也勸說道:“姬兄,李指揮這話說得實在,我看你就别生氣了。本來嘛,徐光啓大人也是個紮眼的人物,他的動向自然有人關注。說不定是有盯着他老大人的探子多嘴,順便也将姬兄的話聽了去。”
李岩頓了頓,又接着說道:“還有,出了這件事情也是好事,相當于提醒了姬兄,京師同蘇州不同,這裏隔牆有耳、步步殺機,還是要謹言慎行啊!”
姬慶文點了點頭,道:“李先生的話,我記下了。”
說着,姬慶文擡眼看了看四周,見前頭宮門緊閉、後面是一道高牆、左右大路之上半個人都沒有,隻有賣馄饨的老張頭夫妻在竊竊私語。
于是姬慶文壓低了聲音,說道:“兩位,這幾年我做官、經商、打仗,懂得了一件事情。想要發達成功,及時掌握情報信息,乃是一件異常重要的事情。可現在,這方面的工作,全都仰賴李指揮辦理。而李指揮呢,也是利用錦衣衛的資源替我辦事。我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得建立起自己的情報系統來。”
李岩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聽了這話也是下了一跳,下意識地将方才姬慶文已經檢查過一遍的周遭環境又檢查了一遍,這才低聲說道:“姬兄忘了我方才說的話了嗎?這裏是京師,步步殺機、處處危險,這種開玩笑的話,可不能随便亂說啊!”
姬慶文輕輕搖頭道:“我這可不是開玩笑。隻有把所有的情報捏在自己手裏,才不會爲他人所蒙蔽,這難道不重要麽?”
李岩蹙眉道:“當然重要,可此乃國家重器,豈是爲人臣子者能夠僭越的?更何況縱觀曆史,除了我朝有廠、衛制度之外,其餘曆朝曆代都未必能對官場民情有如此的掌握。姬兄想要重建一套情報系統,真是談何容易啊!”
姬慶文卻不以爲然道:“不容易不是不可能,這天下的事情都是人做的。李兄,隻要我有錢,就能有人投奔,有人投奔便能人盡其才,自然就能辦得成事。有道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那可不行,我要做人,可不想做魚、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