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眼卻見姬慶文站在身前亂動,便問道:“姬慶文,你怎麽回事?是對朝廷财政有些看法麽?”
姬慶文一心等着崇祯派出去的人,将徐光啓的《幾何原本》、《農政全書》兩本書帶過來,哪裏有心思考慮朝廷财政的事情?隻不過他沒有三位内閣大學士的定力,站了這麽久早已是腰酸背痛,想着法子運動筋骨罷了。
因此崇祯皇帝詢問起來,姬慶文是滿腦空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忽聽乾清宮外傳來太監氣喘籲籲、斷斷續續的聲音:“回萬……萬……萬歲爺,書……書……書給取來了……”
他顯然是一路狂奔而去、一路狂奔而回,有沒有突破奧運會中長跑紀錄是不曉得,突破了自己的體力極限卻是肯定的。
崇祯皇帝聞言,冷冷說道:“好,你遞上來吧。”
門外的太監聽了,趕忙起身進屋,将兩本書雙手捧着遞到崇祯皇帝面前。
姬慶文踮起腳看了看封面,心中頓時大定——果然是《幾何原本》、《農政全書》兩本科學著作,并沒有人暗中掉包坑害自己。
崇祯皇帝接過書,先翻開《幾何原本》看了幾頁,隻見這裏頭的字分開來都能看懂,組合成句便如同天書一般,便合起來放在一邊,又翻開《農政全書》看了看。
《農政全書》裏頭的記載的都是耕種、育種、開墾、水利之法,雖然融合了一些歐洲的種植技術,但基本道理同中原并沒有多大的區别——事實上,除了一些細枝末節之外,中國在農業生産上的精耕細作技術,一直以來都是遠遠領先于歐洲的,這種優勢一直保持到了第二次工業革命,大規模農業器械的發明之前。
因此,崇祯皇帝還是基本上能夠看懂《農政全書》的,津津有味地翻了十幾頁,終于長舒一口氣,問道:“這本書,真的是徐老愛卿寫的嗎?”
從崇祯皇帝的話語、口氣裏,徐光啓立即猜出皇帝并無惡意,便大方上前拱手道:“回皇上,是臣在未入官場之前,便撰寫好了的。可惜那時候臣清貧得很,沒錢刊印于世。直到崇祯元年認識了姬慶文大人,這才拜托他刊印成冊,也算是臣留下的一本著述。”
“好!好!好!”崇祯皇帝贊道,“别的官員附庸風雅,寫什麽迂腐無聊的詩集、文集
流傳後世,朕看于世事經濟并沒有什麽裨益,遠不如徐老愛卿有心替我大明朝留下一本農業著作。好!好!好得很!”
徐光啓聽了也是臉上有光,斜着眼朝周延儒、溫體仁掃了一眼,拱手向崇祯皇帝謝恩道:“皇上謬贊了,這等褒獎,老臣如何能夠擔待得起?”
“能,當然能!”崇祯稱贊了兩句,又一擡手招呼兩個太監道,“你們眼睛都瞎了嗎?沒看見徐閣老站在這裏老半天了!他都快七十的年紀了,已然傷筋動骨不起了,不知道給他老人家搬張凳子?”
這裏是乾清宮,不僅是皇帝接見近臣商議國事的地方,更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寝宮,因此沒有皇帝的親口指示,任何人都不敢亂說一句、亂走一步,又更何況是大張旗鼓地搬凳子了呢?
可是太監不同于臣子,沒有屬于自己的獨立人格,被皇帝罵了也就罵了,隻得快步搬了一張椅子,放在徐光啓的身後,請他坐了下來。
崇祯笑着點了點頭,又提起方才扔在一邊的《幾何原本》,問道:“徐老愛卿,這本書裏寫的真倒是看不明白,不知裏頭說的是什麽?”
徐光啓如實将《幾何原本》略略介紹了一番,在最後不忘加上兩句:“這裏頭的内容雖然枯燥,卻是丈量土地、制造兵器、行軍布陣的基本原理。”
“那麽說,昨天夜裏,徐老愛卿同姬慶文商量的,就是這兩本書的事情了嗎?”崇祯又問道。
徐光啓面帶笑容,答道:“是的。皇上,這兩本都是經世濟用之書,老臣正同姬大人商議着聯名上一道奏章,想要請皇上同意推廣這兩本書裏的内容。這不,老臣一早就被皇上在乾清宮召見,還沒來得及拟寫奏章呢!”
崇祯沉思良久,又對姬慶文說道:“姬慶文,徐老愛卿的這兩本書,你一共刊印了多少?”
姬慶文答道:“臣的印書坊開張還沒多久,兩本書攏共才印了不到一百本……”
“好。”崇祯道,“朕的主張。《農政全書》一書,應當大量印刷,要發放給天下學宮,讓全國教谕、缙紳、宿老,向農夫百姓傳授,定然能夠提倡我朝以農爲本的基本國策,進而提高糧食生産,也算是爲國分憂了。至于《幾何原本》一書,于小民百姓沒什麽好處,更容易讓人有不臣之心,朕看應該将現在所有的副本全部收集起來,送到翰林院、六部等有司衙門,讓專司官員學習學習也就是了。徐老愛卿,朕的意思
,你都聽懂了吧?這兩本書都是你的著作,待會兒你便按照朕的意思拟旨刊登在邸報之上明發天下好了。”
就發展近現代科學而言,《幾何原本》的意義要遠遠大于《農政全書》。
關于這一點,徐光啓是心知肚明的,然而他對崇祯皇帝的脾氣更是了若指掌,知道崇祯帝現在的心情不過是略有好轉而已,還不是同崇祯帝讨價還價的時候,便趕緊拱手答應下來。
崇祯點了點頭,又扭頭對姬慶文說道:“姬慶文,你知道朕是個窮皇帝,這件事情朕沒有錢辦,還得從你織造衙門裏挪銀子出來辦事,行不行?”
姬慶文忙道:“行,當然行!織造衙門的錢,不就是皇上的錢嗎?臣一定将這件事情辦好、辦妥。”
姬慶文雖然不守規矩,可辦事還是靠譜的。
崇祯皇帝聽姬慶文滿口答應下來,便已放心了一半,又扭頭對周延儒、溫體仁說道:“你們兩個一個是内閣首輔大臣、一個是次輔大臣,平素這種事情也要多多留意,不要事事都要等朕親力親爲,要懂得替朕分憂,可好?”
明朝設立内閣的意義,本來就在于輔佐皇帝辦理國務,因此崇祯帝這幾句話已經是在指責幾位内閣宰輔大臣玩忽職守了。
面對這樣的情況,周延儒作爲内閣首輔,不能不拿個态度出來,于是他上前半步,拱手認錯道:“臣等囿于政務,于這些利國利民的長久之策,确實有失體察,還請皇上謝罪。”
卻聽溫體仁插話道:“萬歲爺英明睿幹、洞悉千裏,什麽樣的事情,隻要在萬歲爺面前一晃眼,就沒有能瞞得過皇上的。我們雖然是内閣大臣,也算是位極人臣了,卻也都是些凡夫俗子,哪有皇上這樣的眼光?”
溫體仁這幾句馬屁雖然露骨粗俗,卻至少把意思說清楚了,讓崇祯皇帝的心情又變得好了一些,說道:“行了,頌聖也不是這麽頌的。今日朕已經疲乏了,國事就不議了,飯也不留你們了,你們各自行禮退下吧……”
姬慶文一聽崇祯下了逐客令,忙道:“皇上且慢啊,袁崇煥的事情還沒個着落。還請皇上聖裁。”
聽了這話,崇祯皇帝剛剛有些好轉的心情又瞬間跌倒了谷底,繃着臉答道:“姬慶文,你沒聽見朕剛才說的話麽?朕方才說了,袁崇煥案情不明,不能輕易決斷。隻有先等會審有了結果之後,才能定罪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