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六節科學精神

姬慶文聽到這裏,已被吓得渾身冒汗——别看崇祯皇帝年紀輕輕,半期事情來也往往顯得十分急躁幼稚,但京師城内畢竟是他的主場,姬慶文一踏進京城九門,就已經被效忠于崇祯帝的無數雙眼睛頂住了。

而姬慶文身邊,不就有個崇祯皇帝安插的眼線——李元胤嗎?有此人在自己身邊暗暗地聽牆角跟,皇帝知道自己同徐光啓談話的細節,那也就并不奇怪了。

想到這裏,姬慶文已是不寒而栗,靈機一動,趕忙扯謊道:“唉!皇上,也不知是哪個耳背的,竟把臣同徐閣老之間的話給聽岔了。我們說的不是什麽‘姬黨’,而是‘帝黨’……我們的意思,是說臣子結黨營私那是不對的,隻有緊密團結在以皇上您身邊,結成唯一的‘朋黨’才是正确的政治立場。而這個‘朋黨’,不就是‘帝黨’嗎?”

“姬黨”和“帝黨”還真是一字之差,讀起來的口音也是十分相近,姬慶文這麽解釋倒也并無不可。

可崇祯皇帝性情多疑,對姬慶文這樣的解釋,他并不十分确信,眼睛一斜,問道:“哦?你能有這樣的忠心?莫非是朕錯怪了你了?”

溫體仁剛才在姬慶文這裏吃了虧,立即就擺出一副黑臉包公似的嚴肅神情,說道:“皇上,姬慶文分明是巧言令色。君子群而不黨,姬慶文結交内閣重臣,經營私黨,分明是小人之所爲,不把皇上的教誨放在眼裏。”

自打崇祯皇帝登基以後肅清閹黨以來,東林黨及第一批東林黨徒的後人結成的“複社”便成了朝中最大的文官勢力,而這股勢力的領袖雖然是在野的錢謙益,但他們選定的朝廷裏的代言人,卻是内閣首輔周延儒。

因此作爲最大朋黨勢力的首腦的周延儒大人,一聽溫體仁的這幾句話,隻覺得溫體仁并不是在指責姬慶文,而是在指桑罵槐地責罵自己。

這個時候,周延儒作爲内閣首輔大臣,不能有半點示弱,輕咳了兩聲,說道:“溫大人,你未免也太過危言聳聽了吧?我看徐大人和姬大人不過是随口玩笑而已,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若是像溫大人你這樣,字字句句锱铢必較,那豈不是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了嗎?”

溫體仁沒想到周延儒的反擊會來得這樣迅速直接,反倒被罵得啞口無言,怔了半晌,才道:“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也不過是給徐大人和姬大人提個醒,讓他們防微杜漸,這又有

什麽錯?”

“哼!”周延儒立即抓住溫體仁的話頭,說道,“好麽,原來溫大人也知道這件事情本就落到一個‘無’字上,那你方才這般聲色俱厲的指責,豈不是在無中生有、陷害忠良、莠言亂政嗎?”

周延儒不愧是連中會員、狀元,離“連中三元”的文官最高成就隻差一步之遙的大人才。他這幾句話,就好像将無數個大帽子,劈頭蓋臉往溫體仁頭上蓋過來,讓貴爲内閣次輔的溫體仁不知該接,還是該甩。

還是崇祯皇帝向着溫體仁,輕咳了一聲,說道:“周愛卿,你方才說溫體仁是在危言聳聽,可你這幾句難道就不是了嗎?溫大人和你同朝爲官,又同在内閣行走,有話你可以好好說,又何必這樣呢?”

這就明顯是在拉偏架了。一樣是亂叩帽子亂說話,崇祯明顯是拉着溫體仁打壓周延儒。

周延儒是個精明人,當然已經體會出崇祯皇帝的心意,可他心中雖然不服氣,卻也不能把皇帝怎麽樣,隻能忍氣吞聲,說了一個“是”字。

姬慶文雖然不喜歡周延儒,然而在結黨這件事情上,他卻同周延儒站在同一戰壕之内,便連忙過來打個圓場,道:“皇上且息怒。昨天夜裏,臣确實同徐大人談了許久。不過臣也有些自知之明,同徐閣老所談的,也并不是什麽朝廷大事,而隻是一些科學技術問題。皇上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徐閣老的府上取兩本書過來,臣昨夜同徐閣老談的就是這兩本書裏的内容……”

“哦?是嗎?”崇祯帝有些懷疑地問道。

要是尋常皇帝,聽到臣子這麽說,便不再往下追究了。畢竟姬慶文已說得有憑有據,隻要将那兩本書取來一看,就知道是不是在欺君瞞上,像這樣一下子就能揭穿的謊話,這些能當到位極人臣的人精們,是不會随便亂扯的。

可崇祯皇帝朱由檢可不是尋常皇帝。

本着一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科學精神,崇祯皇帝招來一旁伺候的太監道:“你,這就去徐光啓的府上,就說是徐閣老要取昨天晚上的兩本書,要拿來獻給朕,讓他們管家去取。别的話一句不要亂說。朕給你一刻鍾時間,去将這兩本書拿過來,超過時間你便提頭來見!”

那太監聽了一驚,趕緊磕了個頭,連滾帶爬便跑了出去。

姬慶文沒想到崇祯皇帝這麽較真,隻能言不由衷地誇獎道:“皇上,這世上

最怕‘認真’兩個字。皇上辦事這樣‘認真’,給我們臣子做出了榜樣。要是朝廷百官人人都像皇上這麽認真,何愁朝政沒有起色?何愁百姓不能安居樂業?”

徐光啓心裏踏實,便也附和道:“姬大人說出了老臣想要說的話。皇上這樣認真,别的不說,至少天下冤案能少了一大半,這也是社稷之福啊!”

周延儒在這件事上是站在姬慶文一邊的,聽姬慶文和徐光啓說得胸有成竹,他自己心裏也頗有了幾分底氣,微笑着侍立不語。

倒是溫體仁不淡定起來,一顆心“噗通噗通”地亂跳,就好像被人在胸膛裏塞上了一隻不安分的青蛙。

爲了排遣這樣的忐忑心情,溫體仁拿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派頭來,開始同崇祯皇帝議論起國家大事來。

姬慶文在江南一隅,許久沒有在朝廷中樞活動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便也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原來自去年年底趕走滿洲皇太極之後,朝廷用度變得更大,朝政越發難以支持。

首先是京師周邊遭遇滿洲鞑子踐踏蹂躏之後,需要大量銀兩恢複原來的橋梁、道路、莊田,這麽大的投資,僅靠鄉裏缙紳捐獻是不夠的,朝廷也需要大量撥款,支援地方建設。

其次是孫承宗這邊,需要恢複關甯防線并要同時加強喜峰口一線的防務。這一部分需要大筆銀子的供應,雖然有姬慶文的蘇州織造衙門每年輸送八十萬兩白銀進京,卻也隻能解決一半的預算投入,朝廷在這部分,每年仍需投入白銀八十萬兩以上。

以上可以算是人禍。

大明朝的天災也是不少。

現在已是九月份了,陝西、山西那邊的旱災沒有半點好轉,眼看今年秋天西北就将顆粒無收,黃河以北其他地方的收成也不好。淮河流域則逢大澇,眼看已經成熟隻待收割的水稻,被大水沖了個一幹二淨。因此大明朝上下,隻有四川、江南的年景還可以,必須從這兩處征調糧草來赈災。

而運輸也是需要成本的,從南方調集的糧食要送到北方去,又是一大筆投資。而且在征糧的過程中,也是極有學問——要是征得少了,就沒法有效赈濟災民;要是征得多了,就會會讓富庶地方的百姓活不下去,官逼民反,破壞了這些地方的生産,反而得不償失。

擺在崇祯皇帝面前的,是何等樣的一道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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