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啓雖然清廉,卻并不迂腐,去年京師之戰中,也曾拿過姬慶文給的錢——他事先即已知道姬慶文的這些錢,原本就是死了的魏忠賢的遺産,取不傷廉,便也收下了。
也因此,這其中的事情,徐光啓是再清楚不過的,知道朝廷上上下下都欠了姬慶文的人情,而且不光是溫體仁拿了錢,就連周延儒也同樣拿了姬慶文的銀子。這樣一來,姬慶文就相當于将内閣三位大臣全部搞定,如果想要搭救袁崇煥,事實上已不存在絕對的困難了。
但袁崇煥一案雖然重要,徐光啓擔心的并不在于案子本身,而是在于姬慶文通過這件案子所持的立場上。
于是徐光啓沉吟了一下,問道:“姬老弟,你既然準備要解救袁崇煥督師,那難不成,你是打算投靠在首輔周延儒門下了麽……”
“哼!”姬慶文不屑地冷笑一聲,“徐閣老這是什麽話?他周延儒是個什麽東西?就是他準備投靠我,我還得掂量掂量他有幾斤幾兩呢!要我投靠他?哼哼!就怕我這尊佛太大,壓垮了周延儒這座小廟!”
“唉!”徐光啓輕輕歎了口氣,道,“老弟這話說得雖然孤高,可内心卻是清明的。君子孑然自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等古仁人之情懷,恐怕這年頭記得的人已是不多了……”
姬慶文耳中在聽,心中卻在想:什麽古仁人,我分明是個未來人,純粹就是看周延儒和溫體仁不爽罷了……
卻聽徐光啓又接着說道:“就怕姬大人這份心腸,那些腌臜官員未必能夠體會。老弟,不怕你嫌老夫無能懦弱,我還是要勸你一句,袁督師現在是個燙手的山芋,能不碰還是不要去碰的好。”
“那總不見得就讓袁崇煥去死吧?”姬慶文脫口而出道。
徐光啓聽了這話,臉上露出爲難的表情來,說道:“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原
以爲這四個字,乃是官場之上最後的底線。卻不知如今這世道,想要做到這四個字,居然也難比登天了啊……”
他又歎了口氣,話鋒一轉,說道:“姬老弟,眼看袁崇煥大難臨頭,你知道爲什麽令師孫承宗老督師卻始終裝聾作啞,沒有半句表态麽?”
孫承宗的意見,姬慶文之前還沒有留意,可聽徐光啓一提醒,還真的意識到,孫承宗這位朝野上下舉足輕重的人物,到目前爲止,還沒有對袁崇煥的事說過半個字——既沒有力保其爲國效力;也沒有大義滅親要将其交部論罪。
姬慶文不算是個笨人,穿越到明末這麽許多年,對官場上這些混賬套路也餓多少有了些了解,因此多少也猜出了孫承宗的用意。
于是他便試探着問道:“莫非孫老師的用意,也落在‘明哲保身’四個字上麽?”
徐光啓微笑着點頭道:“老弟果然聰明,就是‘明哲保身’這四個字。老弟知道,現在孫承宗老督師在關外一心恢複遼東防線,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若是因爲袁崇煥的事情,卷入到朝廷内部的紛争當中,那就極有可能會導緻克制滿洲鞑子這件大事功虧一篑。老弟會以爲孫老督師這人心太狠了嗎?是,也不是!袁崇煥是他的得意門徒,就這麽死于黨争,孫老師他自然是心疼的。可這一切,在社稷面前、在江山面前、在黎民百姓面前,都要往下放!這就是孫承宗老督師的一片苦心啊!”
徐光啓越說越是激動,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漲得通紅,卻又依舊是意猶未盡,接着往下說道:“孫老督師之前來京城時候,他同老夫說過。說袁崇煥的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說到底,還是他教徒無方、過于溺愛之故。照袁崇煥的性子,别說是當今崇祯皇帝了,就算是放在溫和寬容的洪熙皇帝(朱瞻基)、弘治皇帝(朱佑樘)恐怕也容不得他這個臣子,更别說是洪武皇帝(朱元璋)、永樂皇帝(朱棣)了。好像袁崇煥這種性子,就算是薄有才華,也不過是引禍之道,洪武朝的涼國公藍玉便是最好的例子。”
他喘了口氣,又接着往下說道:“姬老弟,孫老督師現在已将全部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他不是不想保救袁崇煥,卻也不想讓你蹚這趟渾水。老弟,孫老督師已将你作爲他事業的唯一傳人,他的這番苦心,你能夠體味嗎?”
說到這裏,徐光啓又從座位
裏站了起來,用力拍了拍姬慶文的肩膀。
姬慶文在二十一世的現代,不過是個得了絕症幾乎要死了的屌絲碼農,好不容易穿越到明末,僥幸撿了一條性命,又托身成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富兒子,這已經讓他十分慶幸了。因此在他心裏,隻想多賺點錢、多晚些花樣、多搞幾個女人罷了。
而爲了自己能夠更好地賺錢、更好地玩樂、更好地搞女人,他當然是希望天下能夠太太平平的,不要一天到晚出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打攪了自己的興緻。因此,他平民亂、戰鞑子、滅教匪都是出于這個目的。
卻姬慶文萬萬沒想到,沒想到自己一來二去、随性而爲,竟爾成了在孫承宗、徐光啓眼中,能夠擔負起整個社稷命運的重要人物。這份重擔,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卻又極有成就感,已開始想着如果自己現在的這條時間線流傳下去,再過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後世的曆史教科書上,會怎樣評判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人物”呢?
這讓姬慶文血脈膨脹,中二度爆表,說道:“這份千鈞重擔,我姬慶文一個人又怎麽承擔得起?不過袁崇煥的事,我卻是有話說的。”
徐光啓見自己勸得口幹舌燥,姬慶文的意見卻依舊沒有改變,不免有些發急。
可他剛要說話,卻聽姬慶文道:“徐閣老不要着急。袁崇煥其實同我交情平常。他做人固然不讨人歡喜,做事也未免沒有值得商榷之處。可要殺他卻不是那麽容易的,總要給個理由才行。理由說得過去,我自然是無話可說;理由要是過不去,我也不能讓袁崇煥成爲俎上魚肉。”
姬慶文這話合乎情理,讓徐光啓雖然無奈,卻也找不到可以規勸的地方,隻能歎息道:“就怕皇上、溫體仁大人未必肯聽姬老弟的道理。就算是周延儒大人,也未必同你是一條心呢……”
姬慶文犯起杠勁來,說道:“這有什麽?皇上也是要講道理的!至于周延儒、溫體仁麽……他們不過是結不結朋黨的問題罷了。朋黨有什麽了不起的?京城裏面有哪個官員沒受過我的好處,沒拿過我的錢?要是誰敢亂說亂動亂放屁,看我怎麽搞得他身敗名裂!朋黨?我看我這就拉起一個姬黨來,黨徒的标準也很簡單,不看出身、不看籍貫、不看師承,就看當初誰拿過我的銀子!要是不想入黨也可以,給我把銀子吐出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