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軍乃是姬慶文的親兵部隊,自然對他言聽計從,見是姬慶文放周秀英過去,便也趕緊讓開一條通路,仍由幾天前還是對手的這個白蓮教的聖女通過了自己的陣列。
可四川來的白杆兵,之前在鯉魚口一戰中頗吃了些周秀英的虧。尤其是主将秦祥珍,先是中了周秀英的激将法,又在戰場上一對一幾乎被生擒活捉,因此對周秀英這個“魔教妖女”極有怨恨,一見她過來,當場就要上前發難。
姬慶文當然知道秦祥珍的想法,立即用異常犀利的眼神狠狠瞪了秦祥珍一眼,用絲毫不帶商量餘地的口氣說道:“秦将軍,有話我們往後再說,現在不能胡鬧。”
姬慶文平時爲人十分随便,插科打诨、聊天說笑,從來沒有過這般嚴肅兇狠的神情,讓秦祥珍見了一聲一怔,到口邊的話都隻能咽了回去,慌忙退到一旁,用狠辣的眼神注視着周秀英翩然從自己身邊走過。
姬慶文既已放周秀英過去,那守門的白蓮教弟子自然也沒有攔着不讓這位教中“聖女”通行的理由。他們立即動手,七手八腳地将堵着“行宮”大門的磚石瓦礫搬開了一些,形成一條通道讓周秀英走了過去,又慌忙将通道重新填了起來。
楊展見狀,趕忙在姬慶文耳邊建議道:“姬大人,現在白蓮教防守松懈,正是一鼓作氣沖破其防線的時候,大人就請下令吧。”
姬慶文看了一眼楊展極爲嚴肅的表情,知道他的建議是正确的,卻也隻能長歎口氣,說道:“這事,我懂……你不懂……”
周秀英從官軍陣列之中穿行而過,又越過白蓮教徒們的防線,擡眼見“行宮”院内那些白蓮教的老教徒雖還在堅守陣地,可臉上卻都顯露出無法掩飾的慌亂表情,不停地詢問道:“聖女,怎麽辦?我們還出得去嗎?”
這個問題,周秀英自己都沒法解答,隻能努力做出鎮定的表情,微笑着緩緩向前走去,卻連一個字都沒法回答他們的疑問。
穿過兩三間不深的院子,周秀英便已來到“行宮”大殿——也就是原來的溫州知府衙門大堂——之前,見房門緊閉,卻不敢冒冒失失推門而入,便高聲說道:“爹爹,官軍已經打到城裏來了,已經
打到宮門口了。應當如何處置,還請爹爹早拿主意。”
“宮殿”裏傳來徐鴻儒懶懶散散的聲音:“小事……這都是小事。朕不是已經說過了,眼下除了登極大典之外,其餘事情都是小事。秀英,我問你,典禮準備得怎麽樣了?”
周秀英聽了這話,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了,又提高了聲音說道:“爹爹,你是聽錯了嗎?現在官軍都打到宮門口了!還在胡說什麽登極大典?”
徐鴻儒在宮殿中用低沉而又不耐煩的口氣說道:“秀英,你好好說話!朕辦登極大典是爲了鼓舞士氣,讓弟子們拼命作戰。朕的這番苦心你就不能好好體會麽?”
不知不覺之間,徐鴻儒已将自稱從“老朽”改爲“本尊”,終于到現在改成了皇帝專用的“朕”字了。
周秀英聽了卻是氣不打一處來,說道:“是女兒不孝,沒法體會爹爹的一片苦心。不過外頭姬慶文火槍的威力,爹爹想必是好好體會過的。不知道爹爹登極做了皇帝之後,是不是就能抵擋住火槍的子彈了呢?”
周秀英在徐鴻儒身邊長大,從來沒有頂撞過他這位“教主爹爹”,今日忽然對徐鴻儒冷嘲熱諷起來,讓他頗感意外,罵道:“秀英,你……你……你就是這樣對朕說話的嗎?”
說罷,徐鴻儒便猛烈地咳嗽起來。
周秀英畢竟是個孝順的女兒,聽見這樣的咳嗽聲,心裏又油然而生一絲愧疚,定了定心神,說道:“爹爹,是我說話沒有注意。可現在确實是到了千鈞一發之時,不能再耽擱了啊!”
隻聽宮殿之中徐鴻儒沉沉歎了口氣,說道:“唉!怕也隻能如此了。看來儀式隻能從簡了……這樣,秀英,你領着外頭的弟子們,朝我磕個頭,就算是辦過登極大典了……”說罷,徐鴻儒又歎了口氣。
這也算自從困守溫州孤城之後,徐鴻儒難得的妥協了。
周秀英無奈之下,便也隻能招呼起還在“行宮”院内的白蓮教弟子們,跪拜在地,朝着徐鴻儒所在的“宮殿”之内磕了幾個頭,山呼道:“萬歲!”
而他們身旁,則是這幾天裏,從溫州城内搜刮出來的燈籠、挽帳、旗幟等用作“登極大典”的官僚主義物品。
待衆人行禮已畢,忽聽緊閉的“宮殿”大門緩緩打開,久不見人的徐鴻儒終于從昏暗的屋子裏走了出來,笑盈盈對衆人說道:“好,好……
諸位愛卿平身,朕各有封賞……”
周秀英擡頭一看徐鴻儒,心中吓得一緊——隻見徐鴻儒原本就是個古稀老人,可這兩天卻又老了不少,遠遠望去就好像是個馬上就要躺進棺材的枯骨,又仿佛是個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僵屍。偏偏這副枯骨、這具僵屍還胡亂套了件黃色的龍袍。這龍袍也不是好好的龍袍,卻是從溫州城的戲班子裏弄來的一套戲服,穿在徐鴻儒這麽個幹癟老頭子身上,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周秀英見了,忍不住問道:“爹爹,你沒事吧?”
徐鴻儒端着架子點頭道:“沒事,朕龍體安康得很。秀英,你進來一趟,我有話同你講。”
周秀英以爲是徐鴻儒有關于如何突圍的要緊話同她說,便趕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跟着已經轉身離開的徐鴻儒進屋而去。
屋子顯然是好幾天沒有通風了,滞塞的空氣中充滿了腐朽的氣味。
聞到了這樣的氣味,周秀英忽然明白了方才徐鴻儒那幾聲咳嗽的由來,就連自己的嗓子也不舒服起來,忍不住輕咳了兩聲,迅速将話題引入正題:“爹爹。現在城南、城北都有官軍大舉進攻,不過弟子們都還頂得住。就是姬公子率軍從城西突襲過來,已然殺到了我們的鼻子底下。不過姬公子似乎殺性不足,爹爹努力一把,或許能沖殺出去……”
卻不料徐鴻儒對城内的戰況沒有半點興趣,緩緩踱到屋内擺着的一張龍床邊坐了下來,說道:“秀英,這都是些小事,你先過來,我有緊要事找你商量。”說着,便拍了拍這張所謂的“龍床”。
現在還能有什麽事情,能比城内、城外攻擊甚急的敵軍更加重要的。
周秀英也好奇起來,緩緩走到徐鴻儒近前,在床邊坐下,說道:“爹爹,你有什麽要緊事,就盡管吩咐吧。”
徐鴻儒點點頭,有氣無力地說道:“秀英啊,你看爹爹已然登極做了皇帝,可門外朝廷的鷹犬已經殺上門來,我這皇帝恐怕是做不久了。”
周秀英沒想到徐鴻儒腦子倒還清楚,便忙鼓勵道:“爹爹不要氣餒,眼下雖然困難一些,卻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隻要爹爹振作精神,未必就一定闖不出去。方才進來的時候,我都看過了,姬公子兵馬雖然精銳,可數量不足,全都集中在正門那裏。隻要我們發一支奇兵,砸毀院牆,再從城西的城牆缺口那裏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