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周秀英趕忙放下手裏的活,将眼前面臨的情況同閉關不出的徐鴻儒講了。
卻不料徐鴻儒對這樣的困境竟全然沒有放在心上,隻是說:“辦好登極大典,乃是現在一件最緊要的事情,其餘的事都要往後放放。本尊已經推算過了,隻要本尊稱帝成功,便能扭轉天命,從此攻打朝廷鷹犬便是勢如破竹。城外那些跳梁小醜,又有什麽值得擔心的?”
周秀英聽了徐鴻儒這番說辭,臉上經不住露出異常訝異的神情來,仿佛不認識一般死死盯着徐鴻儒看。
徐鴻儒這位白蓮教主在江湖上極有名氣,除了他武功高強可堪稱天下第一之外,還傳說他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領。
然而徐鴻儒對此卻是嗤之以鼻,常常對周秀英說道:“什麽撒豆成兵,我要真有這樣的本事又何必辛辛苦苦搜集銀兩、招募兵馬呢?隻要去市場上多買幾袋子黃豆,随手灑灑不就行了?這些話,說出去都是騙騙那些無知小民的,卻騙不了自己。”
就是這麽一個見識十分開明的白蓮教主,現在居然相信起什麽“天命”來了,居然還想憑借荒唐無比的登極大典來改換天命。
這讓周秀英忽然對這位養育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教主爹爹陡然間産生了一股陌生感、一股疏離感,冷冷問道:“爹爹,這種話,你自己相信麽?”
“什麽!你說什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徐鴻儒聽了立即暴怒起來,罵道,“告訴你,我可是要當皇帝的人!你就是這麽跟我說話的麽?”
周秀英自小就被徐鴻儒養大,就跟他的親生女兒差不多,小時候調皮的時候、長大了事情辦砸的時候也有,往往也免不了徐鴻儒的一頓申斥,可她卻從沒被徐鴻儒這樣不講道理地責罵過。
這讓周秀英對面前這個熟悉的人,愈發産生了陌生感,忍不住後退了半步,解釋道:“爹爹,我這也是一片好心……”
徐鴻儒卻依舊是怒氣未消:“好心,好心,你是好心,我就沒有好心了嗎?告訴你,現在本尊登極稱帝,乃是本教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現在姬慶文這小賊打進來了,也得先把這件事情辦完才行!”
周秀英不再頂撞徐鴻儒,隻得歎了一口氣,随口說了幾句保重身體之類的話便退了出來。
卻見許道清等在房門口,見周秀英滿臉愁容地走了出來,忙上前半步,
低聲問了句:“怎麽?又在教主那邊碰了釘子了?”
周秀英苦笑着點了點頭,待走到僻靜之處,才對許道清說道:“看來教主是怒氣攻心,已然失了清明了……”
這幾天許道清辦事也是辦得一肚皮的火氣,便乘勢對周秀英說道:“聖女,看教主現在這個樣子,恐怕這座溫州城是守不住了。而且就算是守得了一時,也守不了一世,我們還得從長計議,另想脫身之策才行吧。”
周秀英蹙眉道:“那是自然。可這是一件大事,沒有教主坐鎮指揮是不行的。隻能先把登極大典辦完,讓教主順了心,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許道清擡眼掃視了一下四周,見沒有旁人偷聽,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笑話!教主都快七十歲的人了,我們還得哄着他、逗着他才能辦事麽?真是笑話!”
周秀英用贊同的眼神看了許道清一眼,卻并沒有松口,說道:“話也不能這麽說,半個典禮儀式振奮一下軍心還是可以的。我看官軍也并沒有攻城的打算,先辦一辦儀式也不是不可以……”
許道清聽周秀英語氣并不十分肯定,忽然靈機一動,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不如這樣,我們幹脆一走了之算了。與其大家同歸于盡,不如走脫一個是一個,不知聖女意下……”
他話未說完,卻見周秀英忽然手腕一抖,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口短刀來,直直頂住許道清的咽喉,質問道:“許道清,我問你,你這話還對誰說過?”
許道清被周秀英這麽突如其來的一招吓得汗流浃背,慌忙解釋道:“沒,沒,沒對誰說過……我這也是臨時起意罷了……”
周秀英這才緩緩收回手中匕首,說道:“那就好,這種話你今後休要再提起。我們白蓮弟子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豈有抛棄兄弟姐妹自己逃散的道理?我看你有這功夫說這種荒唐話,還真不如去辦理一下登極大典的事宜,還更好一些。”
說罷,周秀英一揮衣袖就離開了。
徐鴻儒爲了個“荒唐”的登極大典,搞得溫州城内雞飛狗跳,這樣大的動靜,又怎能瞞得過姬慶文的耳目。
就在徐鴻儒做出這個決定的第二天,錦衣衛指揮佥事李元胤安排在溫州城裏的探哨就将這個消息傳到了城外。
而當姬慶文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竟還不敢相信其真實性到底能有多少,畢竟這徐鴻儒好歹也是同自己你來我往地争鬥了好幾
個回合的人物,應該是辦不出這麽弱智的事情來的。
然而反複詢問并同其他探子遞送出來的訊息相互印證之後,姬慶文終于得出了結論:看來徐鴻儒真的變成了個弱智,居然在被朝廷圍得仿佛鐵桶一般的一座孤城之内做起了皇帝夢。
因此姬慶文對徐鴻儒這種莫名其妙的做法頗爲不屑,滿不在意地說道:“徐鴻儒這厮是昏了頭了,讓他一個人在溫州城裏稱王稱霸好了,看他皇帝的名号能不能當飯吃,不知道還能在空城裏頭支持多久。”
同在中軍大帳裏議事的李元胤卻道:“姬大人,這事可不是能夠一笑了之的。所謂‘天無二日’,要是徐鴻儒真的稱帝成功,那就會鬧出在大明疆土之上有人另立朝廷,同皇上分庭抗禮的醜劇,那朝廷的臉面可就丢盡了。”
就連李岩也說道:“姬兄,李指揮此言不虛。弄出這種事情來,朝廷臉上确實不光彩,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又要降下雷霆之怒來,說不定就又得有人倒黴了。”
姬慶文想了想,忽然笑道:“看來徐鴻儒稱帝,不是爲了自己痛快,是爲了陷害朝廷官員來了。”
說着,姬慶文扭頭瞪了一眼沈良佐,問道:“沈公公,你是皇上身邊的人,這事你怎麽看?”
沈良佐是司禮監提督太監,理論上此次參與平叛的京師營禁軍應當聽他的指揮。然而姬慶文卻看這沈良佐不通兵務,因此便讓他将兵權暫時交到随京師營南下的神機營鎮撫成義手裏。
也正因此,在此次平叛過程之中,沈良佐的存在感太低,從來沒人把他放眼角上,可現在姬慶文忽然征求起他的意見來,讓他有些受寵若驚,趕忙回答道:“大人,雜家也不懂軍事,卻也知道亂臣賊子稱帝肯定是皇上的心頭大忌。雜家覺得吧,反正現在溫州城也圍得差不多了,能打下來就快點打下來也就是了。”
姬慶文想了想,也忽然覺得自己手下的明武軍也算是休整得差不多了,溫州城也到了差不多瓜熟蒂落的時候,便說道:“也罷。不過這事我不做主。沈公公,這裏就數你的官大,就麻煩你跑一趟,去向劉孔昭爵爺通知一下,讓他劉爵爺下這個攻城的最後決心如何?”
畢竟攻城乃是一件極耗兵力的事情,自己手下的明武軍,以及聽從自己指揮的白杆兵、京師營兵力太少了,是不足以攻破一座大城池的。攻城這樣大的行動,還得去找兩個炮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