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徐鴻儒做出的解釋是:心誠則靈,心不誠則不靈。
那些受了聖水依舊被敵軍打傷的信徒,分明是對明尊存有二心,信仰不夠堅定虔誠,那明尊自然就不會保佑他們。
對于這樣的鬼話,徐鴻儒自己都未必相信,更不知道追随于他的這些信徒之中會有多少人相信。
然而徐鴻儒這一番作法,與其說是施展神通,不如說是對剛剛經曆了挫敗的白蓮教徒們的一種心理按摩,居然還真的發揮出了一些作用。
隻見這些白蓮教徒們陡然間重新燃起本已熄滅了大半的鬥志,飽餐一頓之後,便奮力往瓯江北岸沖殺而去。
這次進攻,徐鴻儒投入了全力,動用的人馬、軍械、交通工具都是之前的三倍之多。在這樣猛烈的攻勢之下,原本就防守得十分勉強的浙江衛所兵丁和南京守軍自然是難以招架,厮殺了不過小半個時辰,便被白蓮教在瓯江北岸占領了一片登陸場,讓越來越多的白蓮教徒沖到近前展開貼身肉搏。
近身肉搏,拼的是體魄、是武藝,拼的更是鬥志和士氣。
而白蓮教徒的鬥志和士氣,顯然要比僅爲了混一頓飽飯才待在行列裏的這些官軍兵士要強得多。
因此,雖然官軍還在勉力支持,可已漸漸露出敗相,眼看就要被白蓮教突破防線了。
在這關鍵時候,姬慶文終于再次發揮了他的作用。
原來姬慶文雖然明火執仗地将大隊人馬擺在西面,他本人則在黃得功等幾個親信的護衛下,跑到溫州城邊景山之上觀察敵情。
當他看到徐鴻儒攻勢極爲兇狠,眼看就要突破官軍的防線,心中頓時着急起來,大罵劉孔昭、韓贊周、張延登等人都是無能之輩,面對一條大河可以擊敵半渡,依舊打得十分被動。
然而這幾人若是真的潰退下去,造成白蓮教進入浙江腹部的現實,姬慶文也是不願看到的。
于是在無可奈何之下,姬慶文隻能命令黃得功到東邊跑一趟,去将自己的命令傳達到某個人那邊,再讓此人出手,一舉阻止徐鴻儒北上的計劃。
這個人,便是鄭芝龍。
原來姬慶文在溫州西面運動的同時,要求鄭芝龍的幾艘海船始終在溫州東部的海面上移動,一來可以方便運送補給,二
來随時運用鄭芝龍的力量。
而這樣的要求,果然沒過多久,便在徐鴻儒猛烈進攻的威脅下,發揮出了作用。
隻見黃得功奉了姬慶文的命令,手持鐵棍、縱馬奔馳,在敵軍尚未反應過來之時,便從溫州城下一路趕到海邊,尋到在東海邊上休息的一個船夫,便将姬慶文的命令告訴給了此人。
此人便是鄭芝龍留在海邊的接頭報信之人,他一聽到姬慶文的命令,當即撐開一艘輕便快船,不一刻便順着瓯江的水流和大海的潮汐,向東走了十餘裏海路,來到鄭芝龍那艘極顯眼的大白艦之下。
鄭芝龍接到姬慶文的命令之後,不過略加遲疑,便下令水手揚帆起航,乘着并不猛烈的東南風,便逆流而上,将麾下五艘海船一字并排地開入瓯江口中。
這鄭芝龍并不願意将所有的籌碼全都壓在姬慶文一人身上,因此對姬慶文這般頤指氣使的命令頗有幾分反感。然而鄭芝龍卻畢竟是個海商,徐鴻儒在江南這麽一鬧,頓時讓時局不太平起來,讓他錯失了不少經商發财的機會。
因此,鄭芝龍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也是希望朝廷能夠迅速敉平這場白蓮教之亂,自然也就願意聽從姬慶文的号令,開往瓯江之内。
于是正當白蓮教徐鴻儒眼看就要突破瓯江防線之時,忽從海上快速駛來五艘高大威猛的大海船,将白蓮教已橫渡瓯江來到江北的先頭部隊,同其他主力分隔開來。
更有甚者,這幾艘海船橫沖直撞,将架設在瓯江之上的幾道浮橋全部撞碎、撞爛,讓徐鴻儒再也無法繼續向瓯江北岸輸送軍隊。
眼看滞留在北岸的白蓮教徒的攻勢越來越薄弱、人數越來越少、形勢越來越危急,可偏偏無論徐鴻儒如何緊張焦急,卻拿不出一星半點的辦法出來。
畢竟僅憑白蓮教手裏現在掌握的幾艘小舢闆、幾條小木筏,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對抗鄭芝龍旗下這支橫行東海的艦隊的。
這樣一來,徐鴻儒隻能在幾乎就要取得勝利的當口,放棄了後續的進攻,選擇返回溫州城内休整。
這一場敗仗,徐鴻儒在即将突破瓯江防線,眼看就能離開這座溫州空城之時,卻是功虧一篑,被這幾艘從天而降的海船壞了大事。
這讓徐鴻儒惱羞成怒,立即派人去打聽這幾艘船的來曆。
白蓮教中,自有碼頭工人、造船工人、水手船夫出身的教徒,鄭芝龍的名聲在這群人耳中可謂是如雷貫耳。
于是他們便将鄭芝龍在海上的地位、實力,連同他心狠手辣、狡詐多謀幾次
擊沉、弄垮競争對手的故事,一并向徐鴻儒講了。末了,他們還多說了一句:鄭芝龍現在可是姬慶文的親信,不僅在姬慶文轄下的澱山港裏轉了如山如海一般的銀子,就連他的兒子鄭成功也托了姬慶文的門路,從皇上那裏讨了個正經出身。
“姬慶文!又是姬慶文!”
徐鴻儒聽到這樣的情況之後禁不住高聲辱罵起來。
他早就知道姬慶文這小子的厲害,因此故意避開行動餘地最大的西線不走,而是向北強渡瓯江,卻不料這小賊居然神通廣大如此,結交了鄭芝龍這個海商,将整條瓯江封閉起來,徹底斷絕了自己率軍北上的通道。
這樣一來,三條路之中便隻剩下了一條路:南下,重新進入福建,再進一步積蓄力量,尋找北上的機會。
于是徐鴻儒似乎是被姬慶文催促着開始了新的行動——他沒有半點遲疑,也不待大軍休整,而是立即揮動大軍,連夜從溫州出發,向南邊的飛雲江攻擊。
飛雲江的地形條件、水文條件,比起瓯江來,要對發動進攻一方要友好得多。
因此,徐鴻儒的白蓮教雖然在之前的瓯江之戰中受到了不小的挫折,實力也是大大受損,卻仗着夜戰的機會,重創了守衛在飛雲江南岸的鄒維琏麾下的福建衛所軍隊,連夜渡江南下。
他這麽一打,頓時讓姬慶文做了無用功,徐鴻儒重新回到福建北部活動,卻将浙江南部肆虐了一番,情勢反而比之前幾天更加惡劣起來。
這是姬慶文所不能接受的——因爲他采取的誘敵深入之計,其實并不能夠服衆,而僅是以代表了皇帝權威的“天子劍”,震懾住幾位官位、資曆都遠遠超過自己的高官才能得以施行而已。
這種情況,若是計劃執行得一切順利自然好說,若是執行得有些偏頗,那立即就會引來無數的非議——那些吃飽了撐着的禦史言官自不必去說他,恐怕劉孔昭、韓贊周、張延登之流早已開始寫彈劾自己的奏章文書了。
因此,擺在姬慶文面前,迅速将白蓮教擊敗的任務便顯得愈發迫切。
而想要徹底平息這場白蓮教之亂,想來想去,還是必須遵循姬慶文之前的策略——将白蓮教主力引誘到一座空城之内,并且聚而殲之。
這座空城已準備好了,便是浙江的溫州城。
可“引誘”兩個字卻未必能夠再适用一次了——畢竟徐鴻儒也算是一方豪傑,并不是什麽笨人,同樣的陷阱,他豈會第二次踩上?
而姬慶文要做的,便是讓他再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