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就是福建方面。
福建巡撫鄒維琏原本爲了應對白蓮教徒劫掠泉州城一事,已搞得他焦頭爛額,就好像是一個蹩腳的裁縫那樣,一路縫縫補補尚且有些手忙腳亂,根本沒有閑暇和餘力去縫制一件新的衣服。
而姬慶文這一仗,打得白蓮教偃旗息鼓,相當于給鄒維琏多添了一隻手臂,終于讓他能夠移出精力從容部署,拉扯起一支十二三萬人的軍隊,用以對付白蓮教。
可鄒維琏到底是個書生,不通軍務,手裏固然有了兵馬,掌握了一定的力量,卻不知這股力量到底應當打到何處去。
所幸現在福建境内,還有姬慶文這麽一号人物。
于是鄒維琏這麽一号萬曆三十五年——也就是二十三年前——就高中進士的老官僚,隻能放下派頭,跑到惠安縣那邊,向依舊駐紮在那邊的姬慶文請教部署方略。
姬慶文并不是全然不通情理之人,大面上也還算過得去,見鄒維琏過來請教,倒也十分客氣,便請了李岩、李元胤、楊展等人一同過來商量,沈良佐自然也列席旁聽。
此時距離惠安縣下那一場一邊倒的戰役已過去了三天時間,這段時間之内,李元胤已将福建地方錦衣衛的眼線耳目重新梳理整頓了一遍,并且根據他們并不完整精确的情報,已然推算出來——白蓮教的主力,就在泉州以北,福建同浙江交接的地區。
這樣一來,雖然做不到精确打擊,但好在鄒維琏手底下人馬衆多的優勢,可以按照楊展的建議,采取平行滾動推進的策略,在泉州以北設下一條寬二百裏的戰線,每隔一裏便部署五百至一千人馬,緩緩向北方推進。
這楊展雖然對有火炮支援的現代軍事作戰策略并不十分了解,可對傳統冷兵器作戰卻是極爲精通,他這樣的部署堪稱老辣,果然将白蓮教主力全部阻隔在了戰線以北,極地壓縮了對手活動的空間。
白蓮教這邊。
徐鴻儒在福建起事以來,雖然偶有小挫,可總體而言堪稱順風順水,在劫掠了一大筆白銀、一大批物資之後,便又将人馬擴充了兩萬來人,總數達到了八萬人。
八萬人,四舍五入,就是十萬人。
十萬大軍啊!
徐鴻儒這一輩子謀反作亂了不知多少次,從沒有好像這次一樣成功的。這讓這位已經年
過古稀的白蓮教主興奮無比,就連肩膀上槍傷帶來的痛苦都似乎減輕了不少。
然而正當他要謀劃着再選一座大城市攻打一下,進而嘗試在城市裏站穩腳跟之時,卻傳來了姬慶文領軍南下作戰的消息。
其實對姬慶文這個苦主,徐鴻儒是早有準備。
他知道姬慶文的大本營在蘇州,要想從蘇州進入福建,則必須經過浙江,而浙江進入福建,則無非通過溫州、衢州兩條路而已。因此徐鴻儒首先将自己的行動局限在東路溫州一側,防止姬慶文從西線的衢州殺入攻擊自己的背後;另一方面,他派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聖女”周秀英,領着她手下戰鬥力不凡的“娘子軍”扼守住幾處險要之地,就是爲了防備姬慶文的南下攻擊的。
卻沒料到,姬慶文既沒有走東線、也沒有走西線,卻是走了海路,驟然出現在泉州城内,也就是出現在徐鴻儒的眼皮底下。
這讓徐鴻儒一切的部署全部毀于一旦,不得不将已經望向遠方的視線,重新看回背後的泉州附近,用心處理姬慶文這個心腹大患。
若是按照尋常的部署,遇到姬慶文這種小股軍隊直插自己腹背的情況,應當調集起能夠調集的最強兵力,将他們第一時間徹底消滅了也就是了。
可姬慶文豈是尋常之人?
他剛到泉州,立足尚未穩健,便将盤踞在離泉州不願的惠安縣城的白蓮教徒全部俘虜消滅了。并且據說姬慶文自己本身沒有損失一兵一卒。
這是何等樣的戰鬥力!
對于姬慶文麾下“明武軍”的厲害,徐鴻儒曾經在京師親眼見識過一次,在南京親身體驗過一次,連這一次卻是親耳所聞,已是第三次了。經過這三次重複,徐鴻儒已然堅信了僅憑自己手下這些白蓮教徒,就算人數再多,也是無法輕易地戰勝姬慶文的這一事實。
于是徐鴻儒毫不猶豫,就放棄了轉頭南下同姬慶文一決勝負的打算,而是準備繼續加緊自己北上的計劃,打算奪取杭州、蘇州、甚至南京這樣的大城市,進而獲取更多的财力、物力和人力。
徐鴻儒這樣的打算,倒也不是他倉促之下做出來的,而是有其充足的理由。
一則,姬慶文的所部的勢力确實強勁,想要戰勝他,必須集中起自己手下所有的軍隊,耗費大量時間才能成功。而這樣,便會造成最寶貴的資源的損耗——時間。
二來,既然姬慶文已經出現在了南邊,那就意
味這北方便再沒有可以同自己匹敵的官軍了。隻要全軍傾巢而出,勉力攻打,再加上一點點運氣,必然能夠擊敗地方上那些酒囊飯袋一般的官軍。
其三,是因爲徐鴻儒兩次分别襲擊了南京和泉州兩座大城,取得了極大的戰果,短短幾天之内收攏的銀錢、糧草、布匹等,比自己苦心經營幾十年的收獲還多。因此占領大城市,在徐鴻儒的眼中,就好像吸毒者眼中的毒品一樣,散發出神奇的魔力。
而這樣的魔力,最終導緻了徐鴻儒的滅亡。
然而無論如何,眼下的徐鴻儒已然做出決定——避開南邊的姬慶文和福建官軍不打,留下小股隊伍牽制一下,自己則親率大軍,在周秀英和許道清的羽翼護衛之下,往北方浙江境内挺進。
徐鴻儒的行動聲勢極大,情報不一會兒便傳到了朝廷耳中。
朝廷官員裏頭最高興的,就要屬福建巡撫鄒維琏了。
根據情報,現在白蓮教的主力已經從繞開重兵把守的福建省城福州,進入甯德境内,到了甯德,再往北邊便是福安,再往北就是福鼎縣,然後就會進入浙江境内。
鄒維琏按照楊展的部署,組織大軍一路向北推進,其實并沒有同白蓮教發生幾次戰鬥——少數的幾次沖突,也是各有勝負,官軍并沒有占多少優勢。但無論如何,白蓮教眼看就要離開福建了,那他作爲福建巡撫,平定白蓮教叛亂的行動已然結束,隻要再嚴防死守住幾處浙江進入福建的關隘要道,那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可浙江巡撫張延登卻不高興起來。
一開始白蓮教首先是在南直隸的南京城内起事,大舉發難則是在福建的泉州。而他作爲浙江省最高行政、軍事長官,他其實是頗爲得意的——畢竟白蓮教在南北兩省作亂,偏偏避開了最中間的浙江省,對比之下豈不是顯得他将浙江全省治理得民心向化、治安平穩嗎?
可現在白蓮教卻要從福建進入浙江,讓原本抱定了隔岸觀火心思的張延登,陡然間發現火幾乎要燒到自己腳邊了。
這是張延登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的。
于是這位還算懂些軍事的浙江巡撫大人,一邊急急忙忙地下令嚴命已在溫州、衢州兩地駐守的浙江守軍嚴防死守,不能放任何一個白蓮教徒進入浙江境内。
而他自己,則選了親信的兩千精兵,護送自己南下趕往福建,要同自己的鄰居——福建巡撫鄒維琏好好理論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