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佐最是欺軟怕硬,聽李岩這樣責罵,隻能道歉道:“李先生這麽說就錯怪雜家了。雜家是看這老頭兒居然瞧不起姬大人,在爲姬大人打抱不平呢,可不是在抖什麽官威……當然了,雜家也就是皇上跟前的一個奴才,也沒有什麽官威好抖的……”
沈良佐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好話,姬慶文卻毫不留情地打斷道:“行了,沈公公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本官也還沒淪落到要靠一個太監給我出頭的份上吧?”
沈良佐聽了姬慶文的搶白,心中自然有幾分不快,可他現在手下兩千京師營将士,全賴姬慶文的指揮才能安然來到福建,就連後勤補給也仰賴于他,自然是不能同姬慶文反駁的,隻得諾諾連聲道:“是,是,是,是……”
那老者聽姬慶文的話倒也還算客氣,果然對他産生幾分好感,說道:“這位姓姬的大人雖不是什麽正經官員,不過說話卻還在理……”
正說話之間,姬慶文麾下的“明武軍”兵士已全從鄭芝龍的海船上登陸下來,一個個神采奕奕、昂首挺胸、面容堅定、衣着清爽,而其手中所持兵器也是件件齊整精銳,不一刻便在幾個人高馬大的将領的指揮下,迅速排列好了嚴整的隊形。
緊随這些軍士下來的兵馬,雖不及前者精明幹練,卻也頗有幾分章法,似乎也是一支精銳之師。
這說話的老者見這支軍隊的氣象同自己平日裏接觸到的泉州的那些守軍全不相同,就好像是駕臨凡間斬妖除魔的天兵天将一般,已然有幾分相信——這就是傳說當中的“戚家軍”了。
因此這位頗有幾分傲氣的老者也不免松了口,說道:“姬大人,方才老頭兒我講的不過是幾句胡言亂語罷了。這個……那個……既然是朝廷降下天兵,自然是精銳無比,一定能夠幫我們百姓掃平白蓮教的逆匪的。”
姬慶文點頭道:“好說,好說。不過本官在船上時候,就已接到情報,說是白蓮教的妖匪,已經退出城去,不知老者知不知道他們現在人在哪裏?”
老人思量了一下,答道:“我們老百姓手無寸鐵的,白蓮教匪自行退去,我等已然是謝天謝地了,哪裏還敢去打聽他們的下落?隻是聽說在惠安縣那邊,還有
些白蓮教的教匪駐紮……不過這也是老朽道聽途說來的,也做不得準。”
這條情報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崇祯皇帝給姬慶文下達的命令,是要他伺機尋找同白蓮教交戰的機會,并且要确保首戰獲勝,借以積累一下全軍士氣。若是惠安縣的白蓮教徒數量不多,大可過去試探一下,再尋求将其擊潰或者殲滅的機會。
不重要的是。皇帝給了姬慶文一定的自由裁量指揮軍隊的餘地,并沒有限定必須在多少時間之内,就要取得對白蓮教徒的首勝。因此,對于這股駐紮在惠安縣境内的白蓮教徒,姬慶文大可視而不見,待手下軍士休整一番之後,再去找他們的麻煩。
在可與不可之間,姬慶文同李岩、楊展等人仔細商量了一番,還是決定現在就立即出兵惠安縣,拿這幾個倒了黴的白蓮教徒開刀立威。
于是姬慶文便出重金,讓這位過來接頭的老者,找了泉州城裏幾個精幹、老實的年輕人作爲想到,命鄭芝龍手下的水手們,先将所有武器彈藥搬運下船——其餘糧草、錢财等物則容後搬運——便揮動立足未穩的“明武軍”将士出城北上往惠安縣趕去。
至于沈良佐麾下那兩千京師營官兵,姬慶文一開始考慮到這群人未必肯聽自己的指揮,真的打起仗來難免礙手礙腳,因此并不想将他們帶在身邊。
可楊展卻是别有建議。
他認爲,姬慶文既然已經做出了協同京師營一起行動的承諾,那遲早是要共同抗敵的。既然如此,與其在面對強敵時候倉促應戰,不如在對付小股敵軍時候先演練一下如何協同配合——而現在駐紮在惠安縣的這股子白蓮教徒,或許就是一個極好的練兵對象。
如此這般,在飽餐一頓之後,姬慶文所部便在兩輛各由六匹馱馬牽引的戰車的引導下,直出泉州城北,一路浩浩蕩蕩便往惠安縣而去了。
白蓮教徒的破壞力,顯然沒有滿洲八旗那麽厲害。
一路之上,雖然也見些殘垣斷壁,可泉州城外的莊田農舍卻大多沒有被破壞掉,已長到半人多高的水稻也好生生在地裏生長,等着秋風一起便化爲成熟的金黃色。而附近的百姓,雖然精神上受到了驚吓、财産上受到了損失,可絕大多數性命沒有什麽危險,倒也還能繼續在田間耕作。
姬慶文記得去年年底,一場“己巳之變”中,京師城外莊田,盡
數爲滿洲八旗所毀,百姓十死七八,原本比泉州繁華富庶了好幾倍的京師城下,竟隻剩下一派蕭條肅殺的人間地獄景象。
由此看來,白蓮教徐鴻儒的手段是要比滿洲大漢皇太極輕了許多、心腸也軟了不少——本來嘛,徐鴻儒是打算拿下大明江山,自己面南背北稱皇稱帝的;而皇太極則認爲自己不過是大明朝廷一個不太友好的鄰居而已,劫掠、破壞得越多,對自己便越是有利。
惠安縣就在泉州城外不過一百裏地的地方,姬慶文所部“明武軍”雖然以步卒爲主,可行軍運動起來的速度卻絲毫不在騎兵之下,走了不過短短半天功夫,便已能夠遠遠望見了惠安縣城那并不高大的城牆了。
此時已是傍晚,若不是盛夏時節、晝長夜短,到了這個時候,太陽早已墜入地面。
李元胤乃是錦衣衛指揮佥事,探查敵情、收集情報乃是他的本行,因此出兵之前,姬慶文便讓他負責打探消息的重任。
這李元胤倒也不負囑托,立即就帶來了情報——
白蓮教徒果然就在惠安縣,人數卻也不少,總數在兩千人上下;隻因惠安縣小城淺,沒法容納全部白蓮教徒,因此其中大部人馬均在城外駐紮,隻有領頭的幾個白蓮教的骨幹在城内居住。而這些白蓮教徒雖然對付官軍剛剛取得了勝利,卻依舊還是一群烏合之衆,大大咧咧在城下休息,既沒有設置營盤、也沒有派出探哨,全然沒有發覺已是大兵壓境的姬慶文手下三千軍士。
聽到這樣的消息,姬慶文心中大喜,毫不猶豫就做出了決定:立即揮動大軍,向白蓮教發動突襲,乘着天色尚且沒有完全昏暗的時機,先一鼓作氣将其擊潰,然後再從容進入惠安縣城之中休整。
他這樣的部署雖然有些草率,可考慮到“明武軍”和白蓮教徒之間雲泥之别的戰鬥力差距,還是頗值得一試的,同時也得到了李岩、李元胤、楊展等人的支持。
尤其是楊展,他在南京城中吃了白蓮教的虧,以至于連辛苦搏來的功名前程都毀于一旦,就等着現在這個能夠報仇雪恨的機會,便主動請纓,想要擔任先鋒,率領一隊精銳兵士先去闖一闖白蓮教的營盤,将他們的陣腳打亂之後,再由姬慶文親率大軍押上,便能一舉獲勝。
然而姬慶文卻拒絕了他,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楊将軍,我們‘明武軍’可不是這樣打仗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