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替姬慶文些的那份奏章,由李元胤通過錦衣衛的渠道,不過三天時間便送到了遠在京師的崇祯皇帝手中。
可姬慶文在蘇州等來的,卻不是崇祯帝的聖旨,而是師傅孫承宗的親筆信。
原來眼下大明朝廷内外交困,同時應付關外滿洲皇太極、應付陝西山西風起雲湧的農民起義尚且捉襟見肘,再也不能讓江南白蓮教作亂再牽扯朝廷精力了。
而若是由崇祯皇帝頒旨進剿,便要經過内閣拟旨、司禮監用印、兵部謀劃之後,才能真正調動軍隊。這樣一來,恐怕聖旨還沒有離開北京,就已鬧得滿城風雨了。
走漏風聲倒是在其次,隻是江南稅收占了大明财賦的三分之二還多,要是江南出事的事情傳遍朝野,難免會引得人心浮動,于民心、士氣不利。
因此崇祯左思右想還是招來了忙于重建山海關防務的孫承宗,請他過來商議對策。
孫承宗考慮了一下,提出的建議也十分簡單明了:就是要在最小的範圍之内、用最小的代價、用最短的時間,敉平這場白蓮教的叛亂。
可話說說簡單,做起來卻是極爲困難。
要知道,據姬慶文的陳奏上來的可靠消息,浙、閩交接之地的白蓮教匪,同幾個月前大鬧南京城的白蓮教匪是一夥人。這夥人膽子大、實力強、在江湖上又頗有些聲望,實在是一群不好對付的對手。
對此,孫承宗拿出來的對策是:從遼東抽調兩千遼東鐵騎入關南下浙、閩,再發動姬慶文麾下“明武軍”,同江南守軍會同進剿,必然能夠一舉成功;而這支軍隊統帥的人選,則是尚且關押在刑部天牢之中大的前薊遼督師——袁崇煥。
關于軍事部署的事,崇祯皇帝對孫承宗向來是言聽計從的。
其實這樣的部署,孫承宗在保證能夠迅速平定白蓮教之亂的前提下,卻也未必沒有什麽私心:袁崇煥畢竟是他的得意弟子,并且确實是有真才實學的,現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讓這麽個将帥之才埋沒在暗無天日的大牢之中,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然而對于此番孫承宗的部署,崇祯皇帝卻是毫不遲疑地拒絕了,而他拒絕的理由也是十分充分。
首先是遼東鐵騎的問題。一來遼東同江南遠隔千山萬水,從那麽遠的地方調動兵馬時間太長、開銷太大、變數太多
;二來滿洲皇太極雖然受了重創,可元氣還在,若是貿然抽走千餘遼東精兵,皇太極未必不會乘機發難;三來遼東兵馬的軍紀是出了名的差,去年在京師城外、皇帝的眼皮底下,尚且鬧出臨陣脫逃的醜聞來,要是放他們去遍地流油的江南,說不定還要鬧出什麽亂子來。
至于統帥的人員袁崇煥——崇祯皇帝對他餘怒未消,根本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重新啓用他去江南用兵。
孫承宗素來知道崇祯皇帝這位弟子的脾氣,要是繼續在這個問題皇上繼續糾結,說不定這位脾氣急躁易怒的皇帝,會當場下旨将袁崇煥處死。
于是孫承宗又拿出了自己的備選方案:在仍舊調集姬慶文的“明武軍”和江南明軍的基礎上,征調沈良佐帶去松江市舶司的兩千京營軍士,在征調四川土司三千人馬,一同進剿白蓮教匪徒。
可這樣的部署卻有一個明顯的問題:一共是四方面的人馬,又互相沒有統屬關系,到底由誰發号施令統一節制?
斟酌盤算了好一陣,崇祯皇帝還是決定以穩妥爲先,下密旨由南京守備提督勳貴誠意侯劉孔昭提點、南京守備太監韓贊周任監軍,會同指揮這次行動。
劉孔昭是初代誠意伯劉基的嫡派子孫,而劉基便是幫着朱元璋掃平群雄、驅逐鞑奴的軍師劉伯溫,至今在民間還流傳着劉伯溫足智多謀,乃至呼風喚雨的傳說。因此單憑劉孔昭的身份,便能壓制衆軍将領了。
而韓贊周則是自小伺候崇祯皇帝的老太監,辦事一向還算穩妥,也不怎麽愛出風頭,乃是監軍的最佳人選。
崇祯皇帝這個時候,對他這番自認爲妥當的部署頗爲得意,卻不料真的當戰鬥打響之時,劉孔昭和韓贊周的組合,險些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來。
而避免這一後果的,則是孫承宗一句有心無意的問話:“皇上,記得姬慶文手裏還有聖上欽賜的一口‘天子劍’,不知可否據此節制諸将?”
崇祯帝蹙眉道:“姬慶文這狗才,拿了朕的天子劍,隻聽說在進南京城時候狐假虎威了一番,也不見他用來辦什麽實事,真是辱沒了朕的一番信任。這樣,麻煩孫老師給姬慶文的信裏多謝兩句,讓他遇到劉、韓兩人有用兵不對的地方,盡管出頭說話。姬慶文這厮什麽都是半桶水,可手下能人不少,他肯替朕賣命,定然能夠取勝。”
就這樣,給劉孔昭、
韓贊周、沈良佐、姬慶文等人的聖旨,便被崇祯皇帝以密信的方式,源源傳遞了下來。
在大明官場之上,皇帝的密信,比明發的聖旨的效力更高,上述幾人接到旨意之後,不由分說便紛紛行動起來。
首先是南京城裏的劉孔昭和韓贊周兩人。
因前任南京兵部尚書熊明遇因白蓮教一事,被崇祯皇帝下旨殺死,而新任南京兵部尚書的人選尚未确定,因此這兩人便是目下南京城裏唯二的最高軍事長官。
這兩人互相商議了一下,覺得現在南京城裏能夠調動出來的,能夠立即上陣作戰的軍隊也就八千人左右,再加上其餘地方的江南衛所軍隊,人馬總共能湊上一萬三四千人,也算是能夠拿得出手了。
隻是最近幾年江南上繳朝廷的銀子越來越多,原本用來發放給江南軍隊的饷銀也是越來越緊張,隻能勉強維持不欠饷而已,若是要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就不得不重新籌集軍饷。
不過幸好南京城裏富商衆多,由劉孔昭、韓贊周兩人出面,倒也沒花多少工夫,便讓這些富商捐贈了幾萬兩銀子作爲軍饷,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駐紮在松江澱山港外的沈良佐被姬慶文收拾了一頓之後,顯然是學乖了。
他收到皇帝的密旨之後,倒也沒有立即聽命出兵,而是親自去蘇州城裏跑了一趟,先去打聽一下姬慶文的意見。
姬慶文不僅接到了皇帝的旨意,也收到了師傅孫承宗的信函,心中早就有了底氣,便直截了當地對沈良佐說道:“沈公公你這是怎麽了?皇上有旨讓你出兵,難道你還要按兵不動麽?這可是抗旨不遵的欺君大罪啊!”
沈良佐忙道:“不怕姬大人笑話,雜家腦門上雖然貼了個司禮監提督太監的名頭,卻是從來沒有獨自領軍出戰過,不知要做什麽準備呢?”
沈良佐話音方落,卻見李岩推門而入,朗聲笑道:“哈哈哈,沈公公是個太監,沒有陽剛之氣,朝廷不用你帶兵不是笑話,用你單獨領軍才是笑話吧?”
李岩這話直觸到了沈良佐的痛處,讓他頗有幾分難堪。
沈良佐知道李岩是姬慶文的心腹,心裏有氣卻也不敢随意發洩,隻能賠笑道:“李先生說得沒錯,雜家就是個不中用的。不過皇上的差事還是非辦好不可的,李先生足智多謀,必然有妙計教我,還請先生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