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立即起身跟了出去,問道:“姬兄,怎麽?這幾個白蓮教徒的胡言亂語,難道你相信了不成?”
姬慶文答道:“他們幾個說話語無倫次,卻也不是前言不搭後語,看來不像是故意串通好了騙我,不由得我不信啊……”
李元胤也跟了出來,說道:“姬大人,我看這件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都同大人你沒有關系。大人是蘇州織造提督,蘇州或者南直隸這邊的治安或許大人還有些職責,可浙江、福建那邊同這裏離開八丈遠,同大人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姬大人何必爲這麽一件事情操心呢?”
李元胤在官場上混了這麽多年,大明朝廷裏的套路他也是頗有些心得的,他這幾句提醒也頗出于幾分善意。
可姬慶文卻并沒有領情,說道:“李指揮,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麽叫八竿子打不着呢?朝廷那些軍隊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徐鴻儒要是真的拉起這麽五萬大軍,驟然起事,朝廷在浙江、福建那些守軍又怎麽能夠抵擋得住?浙江、福建離我們蘇州這裏近得很,徐鴻儒又是想要同朝廷劃江而治的人,必然乘勝北上攻擊,你說到時候,八竿子裏頭還能不能打得到我呢?”
李岩也附和道:“就是這麽一回事。而且我盤算了一下,徐鴻儒在京師裏得了魏忠賢的遺産大概在三十萬兩銀子上下,在南京城外劫掠了一些,加起來不過五十萬兩銀子。這五十萬兩銀子要養五萬大軍,必然不能持久,一旦銀子花得差不多了,就是他起事的時候。因此,我猜最遲半年、最快一個月,徐鴻儒便要大舉發難了!”
李元胤同李岩的關系素來不冷不熱,可現在聽他這幾句頭頭是道的分析,卻也是心服口服。
卻聽李岩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李指揮的話,也并非全無可取之處。姬兄,你是蘇州織造提督,就算知道徐鴻儒的準确位置,難道還能親率‘明武軍’将士,召集起南直隸、浙江、福建的大軍,進山圍剿麽?李指揮口中‘體制’二字輕飄飄就說出口了,實則重于泰山啊!”
這兩句話,顯然是順着李元胤的意見說的。
這讓李元胤在感動之餘,不禁蹙眉道:“聽姬大人和李先生所言,末将真是茅塞頓開。可徐鴻儒也不可等閑視之,到底應當如何處置,才是完全之策呢
?”
“請示皇上,由皇上定奪,這才是萬全之策!”李岩斬釘截鐵一般說道,“姬兄有密奏之權,現在不用,更待何時?”
姬慶文聽了李岩這番話,禁不住罵起自己“蠢”來了——封建社會,皇帝是最大,隻要是皇帝說了話還有什麽人敢違抗——這麽簡單的道理,居然還要李岩來教自己。
雖然姬慶文在後來的經曆之中,發現這條道理并非是完全正确的。
然而他現在還沒想這麽深,一拍大腿道:“好,李兄言之有理。那就麻煩李兄動筆,這就給皇上寫上一份奏章。另外,我軍也要先準備起來,從明天開始要加緊訓練,準備作戰。”
李岩卻道:“奏章,我自然可以替姬兄寫,可訓練軍隊卻還不到時候。姬兄可别忘了,你現在還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沒有辦完。”
“你是說收購織坊的事情麽?”姬慶文問道。
“對,沒錯。”李岩回答得極爲肯定,“蘇州是姬兄的大本營,織坊的生意是姬兄的搖錢樹。經過前幾個月的價格戰,姬兄已将蘇州商會那些老闆們打了個半死,現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姬兄可不能半途而廢啊!”
姬慶文已然明白了李岩的意思,說道:“那是自然,我這點錢已經是打了水漂了,卻不能連個響都聽不見。收購織坊的這件事情,我自然是會善始善終的。”
說罷,姬慶文大步便往織造衙門正堂走去,高聲招呼道:“葛勝呢?葛勝在哪裏?就這麽幾萬兩銀子,還沒發完麽?”
之後幾天,姬慶文轄下的織造衙門便開始緊鑼密鼓地活動起來。
一方面是由老織工葛勝挑頭,将報了名準備到自己名下做事的織工先梳理一遍。葛勝對蘇州紡織行業是再了解不過了,隻将名單看了一眼,就将報名織工裏頭手藝明顯粗糙的、喜歡挑頭鬧事的、辦事松垮不牢靠的先都剔了出去。在此基礎上,再将剩餘的織工按照印象裏的織造水平分成了上、中、下三等,列好了清單,便送到姬慶文手裏。
一方面是由宋應星帶領幾個織造衙門裏的賬房先生,逐一走訪準備出售的織坊,仔細織坊廠房和織機情況,并将其詳細登記造冊,評估好了價格。
另一方面,姬慶文之前爲了打價格戰拉垮蘇州商會,已然花了不少錢,想要收購蘇州商會名下的織坊就需要另行籌集資金。而他
手裏的魏忠賢的遺産都是珠寶首飾之類的物件,市場價格浮動較大,因之前抛售了一批,導緻江南市場上珠寶價格大跌,在這個時候再大量出售,顯然是賣不出什麽好價錢的。于是,姬慶文先是從陝西商會設在蘇州的分号裏借了十萬兩銀子;又從鄭芝龍等海商手裏借了一筆銀子出來;這兩筆銀子加起來不過二三十萬兩,隻夠臨時周轉而已。
而大頭,則是姬慶文将織造衙門裏庫存的進貢彩織錦緞一股腦全部投放到市場上去了。雖然這樣做,會在一個較長的時間内,導緻彩織錦緞的價格下探,進而破壞整個絲綢、棉布市場的價格體系,對姬慶文準備一統蘇州紡織産業的計劃是個不小的破壞。
但姬慶文現在急于籌集資金完成并購大計,便也隻能做出這種近乎“飲鸩止渴”的事情來了。
雖然事後證明,隻要占領了一個行業的壟斷地位,一時價格體系的崩塌并不需要多大的時間和資本就能重新建立起來,可在當時,姬慶文還是頗有幾分擔心的。
如此一來,姬慶文在李岩等人的協助下,依舊花了整整兩個月,才将并購蘇州織坊這件大事辦妥,并開始大量生産涵蓋了高、中、低檔的各類絲綢棉布——自然,最極品的絲織品還是織造衙門轄下的織坊生産出來的彩織錦緞了,隻不過現在這些進貢綢緞的價格因之前的大量抛售下跌了三成,姬慶文不願在市場上出售罷了。
而松江澱山港那邊,自從被姬慶文敲打過一次之後,沈良佐便主動退出了那座建造在碼頭正中央的“辦公樓”,而是離開碼頭,跑到圍堰之外的京師營官兵的營地居住。
姬慶文是個明白人,自然知道沈良佐的用意何在,便也順水推舟地重新入駐碼頭,将碼頭事務接管起來。隻不過現在李岩還要幫助姬慶文處理并購織坊、對付白蓮教兩件大事,因此碼頭事務便暫時還是先交給傳教士湯若望處置。
打通了内銷和出口的商路,又有海量的綢緞和棉布可供出售,而世面上又隻有申沉璧等少數幾個人名下的織坊同他開展微不足道的競争,姬慶文完全掌握了南直隸織造産品的定價權,保守估計每個月就能淨賺五十萬兩銀子——這裏面還不包括暫時停售的彩織錦緞的收入。
所謂大手筆、大投入,就會引來大利潤、大收入,姬慶文前前後後花了将近兩百萬兩銀子,終于換來了足以讓他滿意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