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去了一趟南京,得了楊展這麽個将帥之才,姬慶文也算是頗有所得了,便也興高采烈地回到了蘇州。
他心情正好,便一路欣賞江南早春景色,短短兩三百裏的路,足足走了十天才将将回到蘇州,卻聽宋應星傳來消息:一個叫什麽沈良佐的,已到了松江府,自稱是市舶司提舉,要接管松江澱山港的事務;松江澱山港上下都是姬慶文的人,自然不把沈良佐放在眼裏,沒有姬慶文的命令當然不會把碼頭的管轄權交給沈良佐。
姬慶文聽了這個消息,不免有些緊張,便帶着半分責問的口吻問道:“宋孝廉,這可是件緊要事,你怎麽不立即過來通知我?”
卻不料宋應星滿不在意,答道:“姬大人盡管把心放肚子裏。碼頭上還有一千多個工人,一時半刻還頂得住。”
其實姬慶文擔心的就是這一千多個碼頭工人。
他們原本是陝西的饑民,還曾跟着李自成挑旗造反,原本已經開刀問斬了,是被姬慶文從洪承疇的屠刀之下救出來的。
這群人雖然在救命恩人姬慶文手下做事還算老實,可骨子裏卻不是什麽良善之人,搞不好沈良佐逼得一急,他們還真敢鬧出什麽事情來。
一想到這裏,姬慶文頓時有些慌張,感覺叫上李岩和李元胤兩人快馬往松江而去,讓楊展、黃得功、孟洪三人領“明武軍”全軍緊随其後,柳如是和小多子則先回織造衙門料理一下家務。
姬慶文三人騎着快馬,隻走了半天功夫,便已來到松江府海邊的那座澱山村,遙遙已能望見澱山港外那座圍堰底下,稀稀拉拉站了兩千來個人——看他們的旗号,正是沈良佐麾下的京師營将士。
姬慶文見他們全都守在圍堰之外,既進不去、又不願走,極有幾分得意,又有幾分緊張,便立即縱馬上前,在京營軍士面前停下,高聲呼喊道:“在下姬慶文,請問是哪位領軍?”
這句明知故問的話一出,當即有人回應道:“姬大人,末将成義前來拜見。”說罷便見一個身材魁梧的武将走了過來,向姬慶文作了個揖。
姬慶文同這個成義有過幾面之緣,說話自然也就客氣了一些:“既然成将軍在這裏,那想必沈良佐公公也在吧?那就勞煩成将軍,請沈公公出來
講話。”
未待成義答應,沈良佐便已走了上來,捏聲捏氣道:“姬大人,雜家都在這裏等了你整整兩天了……”
姬慶文裝出一副驚異的模樣,說道:“咦?公公既然早早就來到這裏,爲何不先到碼頭裏去休息,反而在這裏幹等呢?”
爲了這事,沈良佐原本準備好好發作一番的,卻聽姬慶文先将這件話題挑了出來,便也不能繼續借題發揮下去,隻好說道:“雜家是客、姬大人是主。主人不在家,雜家這個當客人的,又怎麽好鸠占鵲巢呢?雜家是是司禮監的太監,管的就是個‘禮’字,可不能太失禮了不是?”
“哪裏哪裏。”姬慶文的态度比沈良佐更加客氣,“都是下官辦事太粗糙了些,沒從南京城出來時候,就派人到碼頭這裏知會一聲,害得沈公公在這裏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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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碼頭裏這幫人還太不懂事了。沈公公是欽定的松江市舶司提舉,下官都是沈公公的副手,這些人居然敢給公公你吃閉門羹,真是氣煞我也。看我怎麽給公公解氣!”
說着,姬慶文旁若無人地領着李岩、李元胤二人從京營将士人群之中穿過,來到圍堰入口之前,高聲呵斥道:“來人呐,有喘氣的沒有,過來一個說話!”
他此言一出,便聽圍堰入口之中有人用帶有濃重口音的陝西方言回答道:“哪個龜孫亂喊?惹惱了爺爺,看爺爺不砸爛你的驢頭!”
說着,便見八九個碼頭工人,人人扛着一支幾十斤重的榔頭,從圍堰之中大大咧咧走來,口中仍在噴着不幹不淨的髒詞眼。
姬慶文見他們幾個都是熟臉,立即回罵道:“嘿,瞧好了,看誰是誰的爺爺!”
那幾人見是姬慶文來了,立即換了一副嘴臉,臉上挂着的都是谄媚的笑容,奉承道:“當然是您老了。您老肯賞我們一碗飽飯吃、賞我們一條活路走,那當然是小的們的爺爺了……不,是小的們的活祖宗!”
姬慶文被這兩句馬屁話逗得一樂,原本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便也繃不住了,笑着說道:“那我問你,圍堰外頭那些大人,是哪個攔住的?”
這幾人面面相觑了一番,說道:“這不是聽您老人家的話麽?您老說了,亂七八糟的人,一概都不許放進碼頭港口裏來。這事原本是‘明武軍’的差事,現在大人手下這些将
軍們都跟着大人出去奔前程去了,這點小事當然是由小的們來管了……”
“好!”姬慶文忍不住贊道,“你們能有這份心,看來我一年幾十兩銀子,沒花到狗身上!”
此時沈良佐也跟了上來,聽姬慶文嘴裏的話越說越不是滋味,便在一旁用力幹咳了兩聲。
姬慶文自然聽出這兩聲幹咳的涵義,笑着一轉身,将沈良佐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說道:“瞧見了沒有?這位便是沈良佐沈公公,皇上欽封的市舶司提舉大人,是專程過來主持這座碼頭事務的。以後你們都給我機靈着點兒,要是膽敢有個什麽不三不四的,本官或許還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你們一饒,可沈公公從京師帶來的這些官兵,就未必肯饒你們了。”
卻不料一個工人說道:“京師的兵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嘛!昨天還想過沖進碼頭來,不都給我們打回去了嘛!”
原來是沈良佐剛到碼頭時候,便拿出欽點市舶司提舉的身份,想要風風光光地進駐碼頭,卻不料被碼頭上這幾個橫行霸道仿佛螃蟹的工人們給擋了駕。沈良佐一時氣不過,便想學姬慶文強闖南京城的那一套,命人打出京師營的旗号來,便想吓退這些工人,光明正大地走入海港。
卻不料這些工人不知怎的,竟完全不把京師營的官軍放在眼裏,不但沒有讓開一條通路,反而尋了個機會同官軍發生了些沖突。而這幫子碼頭工人每天做的都是搬運、維修之類的重體力活,雖然不懂武藝,可渾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蠻力,再加上他們對碼頭的地形異常熟悉,竟将官軍殺了個大敗,足足将他們堵在碼頭前頭兩天時間。
有了這所謂的“戰績”,這些碼頭工人自然是對沈良佐和他帶來的人馬充滿了鄙夷和不屑,根本就不拿眼角瞧他們。
其實若是沈良佐發狠,讓兩千京營官兵不要命地猛烈攻打圍堰,碼頭上那一千五百個工人十有八九是抵擋不住的。然而熊明遇被賜死的殷鑒在前,沈良佐也不敢随意動用兵馬,再加上他本身就是準備過來管理碼頭的,更犯不着将這處海港砸爛了。
于是沈良佐便隻能在圍堰外頭傻等,等了兩天,終于将姬慶文給等來了。
姬慶文一聽碼頭上的這些工人,居然打退了京師營官軍,驚訝之餘反有了幾分高興,心想:沒想到這群人倒也不是窩囊廢,将來萬一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刻,還真的是能指望上這群家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