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明遇忙擡頭望去,卻見街邊茶樓之中快步走出一人,沖着自己厲聲高呼——正是那個跋扈嚣張,卻又令人束手無策的蘇州織造提督姬慶文!
熊明遇知道姬慶文難以對付,原想根本就不搭理姬慶文,押着楊展扭頭就走。可他擡眼卻見姬慶文手下“明武軍”那群驕兵悍将已然從街邊休息的地方站起身來,四面八方往這邊靠攏,心裏禁不住慌張起來。
經過這場“白蓮教之亂”,熊明遇算是對“明武軍”的戰鬥力有了深刻的理解——自己管轄的一萬多南京守軍,沒法戰勝數千士氣高昂的白蓮教匪;而那麽許多白蓮教匪,竟拿區區一千“明武軍”毫無辦法。
這樣一算,自己手下的南京守軍雖然人數衆多,卻也絕對不是“明武軍”的對手,十個人也未必打得過對手一個人。
雖然若是真刀真槍地動起手來,還要受到其他諸多因素的影響,因此賬并不好像加加減減那麽簡單。不過“明武軍”的戰鬥力卻是實打實的——在京師能夠同骁勇蠻橫的滿洲八旗精銳一對一正面交鋒的傳說,并非空穴來風。
有了這層原因,熊明遇就不能不重視姬慶文的意見和立場。
隻聽熊明遇說道:“姬大人,你是蘇州織造提督,雖然也有欽差大臣的身份在,可處置南京城中的軍官,卻是本官的職責所在,怕是沒有姬大人置喙的餘地吧?”
姬慶文還一句話都沒說,熊明遇就用大明官場上的規矩,将他的嘴巴堵了個嚴嚴實實。
可姬慶文作爲一個從後世穿越而來的人,對這些官場上的規矩既不十分了解,也并不願意去了解,他就是要從沒有路的地方,硬闖出一條路來。
于是姬慶文說道:“熊大人,是不是我管,該不該我管,我都不知道。隻想問熊大人一句,這件事情,皇上他老人家管不管得着?”
熊明遇一聽姬慶文擡出崇祯皇帝的名号,隻能答道:“九州萬方都是皇上的臣民,皇上自然是管得着的。不過這事,又同姬大人有什麽關系?”
姬慶文“嘿嘿”一笑:“熊大人,你們是正經出身,科舉官場上真刀真槍搏出來的功名。可我下官我卻是雜道官,腦袋上的官帽是皇上給的,皇上自然也就能一句話給削去了。所以今天的事情,萬一皇上問起來,我要是一問三不知,那頭上這頂烏紗帽,
還不立即被皇上摘了去?”
姬慶文一句話裏提了不知多少遍“皇上”,還真讓熊明遇不能駁動半句話,隻能帶着幾分提防之心,問道:“那麽姬大人的意思是?”
姬慶文笑道:“無非是想讓請熊大人将懲處楊展将軍的理由,同我說一說罷了。”
熊明遇臉色一沉,心想:原來是姬慶文想要插手楊展之事,這件事情我本來就做得理虧,萬一被他添油加醋地向皇上禀明了,那不僅推脫罪責的企圖會落空,更會被按上一個陷害忠良的罪名——那到時候,淩遲處死、株連九族的就不是楊展,而是我自己了……
熊明遇想到這裏,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卻聽姬慶文還在咄咄逼人,說道:“看來此言說來話長,就在這裏站着說話,未免有失官體。來來來,這處茶樓被下官包下來了,還請熊大人……還有其他幾位大人也一同進來,我請諸位一邊喝茶、一邊細談……”
熊明遇想也不想便拒絕道:“不必了,我們就在這裏說便是了。”
于是熊明遇便将剛才臨時羅織起來的罪名,挑着能說的,同姬慶文簡要講了一遍。
其實方才熊明遇在楊展身上安插罪名,楊展不服,劉孔昭強詞奪理,楊展意圖抗拒最後被強行拿下的的這個過程,姬慶文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
因此,姬慶文早就同李岩商量好了應對之策,聽熊明遇把話說完,便說道:“熊大人,下官是晚輩,有些話本不應該說。然而聽熊大人你說的這些理由,竟沒一處站得住腳的,恐怕在皇上那裏不好交差吧?”
熊明遇當然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腳,自然也就不想同姬慶文做這種必敗無疑的争論,便說道:“在皇上那裏好不好交差,那是本官的事情,同姬大人似乎沒有什麽關系吧?好了,姬大人,楊展私通白蓮妖匪,案情複雜,本官還要會同其他諸位大人和有司衙門會同審理,大人若沒有話說,本官就要告退了……”
姬慶文方才同李岩商議下來,怕的就是熊明遇等人将楊展帶到牢裏,然後嚴刑逼供、屈打成招,到時候自己再怎麽密奏替楊展開脫,也是無濟于事。
因此姬慶文見熊明遇要将楊展押送下去,也是頗爲緊張,趕忙開口阻止道:“熊大人方才所說的那幾句話,下官能如實記述上報皇上嗎?就怕上報了之後,皇上會不滿意呢!”
熊明遇聽了這話,忽然靈機一動,轉身直視姬
慶文道:“姬大人,楊展私通白蓮教妖匪,于情合、于理通,想必證據也并不難找。而姬大人千言萬語卻總是在維護楊展,莫非是同他有些什麽瓜葛不成?”
好一招太極推手!
短短幾十個字裏,就将髒水潑到了姬慶文的頭上,這可以說是熊明遇混迹官場數十年練就的最上乘的功夫了。
姬慶文聽了這話倒也不免有些慌張。
要知道,楊展雖然同白蓮教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可姬慶文卻同白蓮教很有些故事——白蓮教中的徐鴻儒、周秀英、許道清等人都同他頗有些恩怨,且說到底,今日這場鬧得沸沸揚揚的“白蓮教之亂”還是因姬慶文而起的。
而楊展同姬慶文之間的關系算是頗爲密切的,真的要深究起來,是不難得出楊展通過姬慶文同白蓮教發生接觸的結論的。而一旦有了這樣的結論,那姬慶文自己也會被牽連進去,被安插上白蓮教作亂内應的罪名。
一想到這裏,姬慶文陡然間發現,楊展的安危竟然不知爲何同自己的命運聯系道了一起,那就更加不能任由熊明遇等人将楊展押入大牢中去了。
于是姬慶文忽然發作,大聲呵斥道:“哼!好一個颠倒黑白的昏官!隻要我姬慶文站在這裏,豈能容你誣陷忠良?還不快給我把楊展給放了!”
熊明遇沒料到姬慶文這麽快就将臉皮扯破,居然也頗有幾分驚訝,一時忘了下達命令。
而那些押送楊展的軍士在沒有接到新的指示之前,自然是遵照老的命令,繼續将楊展往南京城中押解而去。
姬慶文看了更加着急,也顧不得什麽體面不體面了,斬釘截鐵般說道:“兄弟們都聽了,楊将軍是好樣的,居然有贓官、昏官、狗官要陷害他,還不替我将楊将軍給救出來?”
姬慶文手下這些“明武軍”是他一手招募、訓練、調教出來的,崇祯皇帝、孫承宗老督師來了或許還會給他們幾分薄面,換了别人都隻當他們是空氣,自然是不會将他們放在眼裏的。
隻聽姬慶文一聲令下,便有“明武軍”中百十來個膽大的軍士,大步沖上前去,三拳兩腳将押送楊展的南京守軍兵士打倒在地,又抽出腰間倭刀,将捆綁楊展的牛筋切斷,護送着楊展來到了姬慶文身邊。
熊明遇被這一幕吓得忽然清醒過來,瞪着眼睛喝道:“姬慶文,你的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劫走朝廷欽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