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熊明遇眉頭一皺,叱問道,“那麽,你是在說本官在冤枉你了咯?”
楊展當然立即順水推舟道:“不敢。不過聽大人口氣似乎是在同末将開玩笑。末将是個不通情趣之人,不懂大人開的玩笑,方才那種話,大人請勿再提。”
若是碰到機靈些的官員,聽見楊展态度堅決,便知此人絕不是什麽能夠輕易欺辱的懦弱之輩,就應該順着楊展的遞上來的梯子下台階,也免得互相傷了面子。到時候回頭再找個替罪羊也就是了。
可熊明遇今日連遭幾次險情,已然神智不清,妄圖以勢壓人,擡高了聲音說道:“楊展,你胡說什麽?這種事情,哪是可以信口胡說的?你私通白蓮教匪證據确鑿,絕無半點冤枉,你就認罪了吧!”
這種罪,稍一松口,便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又豈是能夠輕易承認的?
隻見楊展絲毫沒有被熊明遇的氣勢壓倒,反而上前一步,反問道:“證據?還是确鑿的證據?那末将鬥膽,不知熊大人是繳獲了文書?還是抓到了活口?何處來的末将私通白蓮教匪的鐵證?”
熊明遇聽了一愣,支吾了半天開不了口——楊展當然沒有私通過白蓮教徒,自然也就不會存在什麽他同白蓮教有關的證據,熊明遇想要誣陷楊展的決定,是臨時想出來的,根本沒有時間去羅織什麽罪名。
正咋熊明遇啞口無言之際,卻見一人緩緩走上前來,說了句:“你這楊展做事詭秘難測、說話強詞奪理,一看就是白蓮教徒。我且問你,南京城那麽多出城的地方,爲何白蓮教就一定要從你把守的通濟門出城?爲何你明明早有準備,卻依舊被白蓮妖匪突城而去?爲何白蓮教徒離開城池之後,你卻沒有組織追擊,反而坐視妖匪離開?”
楊展被這連珠炮似的一連串問題,問了個目瞪口呆,趕忙扭頭望去,卻見說話之人一身道袍、三捋長髯,真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樣子——正是誠意伯劉孔昭。
隻聽他又繼續說道:“熊尚書說你私通白蓮妖匪,自然是有他的證據的,隻是這證據并不需要向你出示而已。盡管如此,以情理推測,你斷然是同白蓮教的妖匪有些瓜葛的!至于瓜葛何在,則須另行查處。”
劉孔昭雖然領軍作戰沒
什麽本事,可說話的水平還是有些的,硬生生将一件絲毫沒有根據的事情,說了個模棱兩可。
楊展雖然也是頗通文字,卻到底是個武夫,口才十分有限,一時之間竟沒法駁倒劉孔昭這幾句無稽之談。
抑郁至極,楊展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好一個‘以情理推測’!好一個‘以情理推測’!想當年秦桧用‘莫須有’殺了嶽飛,徐有貞用‘意欲’殺了于謙。末将是何等樣人,竟能同于、嶽兩位少保相提并論,被‘情理’二字所殺……哈哈哈!楊某活了二十多歲,一生效法先賢而不可得,竟能與先賢一個死法,也算是不虛此生了!哈哈哈!哈哈哈!”
劉孔昭被楊展這狂放的笑聲笑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趕忙說道:“楊展你不要信口胡說,怎能用秦桧、徐有貞這兩個奸臣來評論本官?”
楊展聽了這話,忽然星目一挑,毫無怯意地直視劉孔昭,罵道:“劉爵爺,你是誠意伯,是當年劉伯溫的嫡系子孫後代。劉老大人跟着太祖爺殺盡了蒙古鞑子,創下了我大明朝萬裏錦繡河山,也留下了劉伯溫算無遺策的美名。卻不知劉伯溫老大人千算萬算,有沒有算出數百年後,他府裏竟出了像劉大人這樣一個不肖子孫?”
劉孔昭被楊展這幾句話罵道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好不容易才從牙齒縫裏擠出一句話:“好你個私通白蓮教的楊展,看不出來你倒是挺會講話的,這些話是白蓮教裏的人教你的麽?看來你私通邪教的罪過還在可與未可之間,辱罵朝廷勳貴的罪名卻是坐實了的!”
熊明遇也幫腔道:“沒錯。你楊展好歹也是武進士出身,原本挺知書達理的一個人,現在怎麽也變得這樣無法無天起來了。哼!依本官看,就是受了白蓮教妖術的蠱惑!來人呐,還不快給我将楊展拿下!”
楊展好歹也是在官場上混過幾年的人,知道自己一旦落入那幾個腌臜官員手裏,那就會聽其擺布,到時候縱使自己有一百張嘴,也是講不清的。
于是情急之下,楊展猛地抽出腰間佩刀,護在胸前,怒斥道:“末将有冤在身,誰敢上前,就是末将的仇人!”
楊展身材高大挺拔、面目英武俊秀,傲然挺立在衆人面前,就仿佛是天神下凡一般,一時之間竟無人敢上前挑戰。
熊明遇見狀大怒,又呵斥道:“沒聽見本官的命令嗎?還不速速上前,給我将楊展拿獲?若還有人逡巡猶豫,便是同楊展有私,便也是結交白蓮妖匪,一樣是
十惡大逆之罪!”
說着,熊明遇随手一指一名身邊的将官,說道:“那個誰,你,快上去把楊展給我拿住。否則本官先拿了你!”
那名将官一臉的苦色,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覺得甯可得罪楊展、也不能得罪熊明遇。
于是此人手持鋼刀,帶領了二三十個親信兵丁,緩緩向前,先朝楊展拱了拱手道:“楊将軍,不是末将與你有仇,實在是上命難違,還請楊将軍體諒。”
楊展不是那種迂腐之人,豈能任人宰割,一邊高呼:“末将有冤,不能爲奸臣所害。”一邊緩緩後退。
那奉命過來捉拿楊展的将官見他緩緩後退,知道楊展已爲熊明遇的官勢所壓,已然占了劣勢,便壯起膽子朝這位在南京城中素有威名的将領面前逼近。
其實楊展到現在這個時候,依舊不願同朝廷爲敵,長籲了口氣,忽然将手中的佩刀扔在地上,說道:“好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末将縱有天大的冤屈,同朝廷爲敵,總是沒有出路的。隻望當今朝廷裏頭,還有能剩下幾個忠良,不至于讓末将憑白受此冤屈吧!”
“好說,好說。”那将官一邊說着客氣話,一邊毫不客氣地命令衆人将楊展整個人壓在地上,又從後面遞上來一條牛筋繩,将身材颀長高大的楊展,捆紮得好像一個端午節吃的粽子。
楊展方才是故意放棄抵抗,卻沒料到官軍動手居然這樣不留情面,忍不住在地上掙紮起來:“爲何如此作踐末将?末将到底犯了什麽罪了?”
那将官卻道:“楊将軍,你有沒有罪不是我說的,我也是奉命行事而已,還請将軍見諒。”
說着,那人一擡手,令麾下兵士将楊展整個從地上擡了起來,推推搡搡地就要押到熊明遇面前。
楊展将渾身上下的氣力全都集中在了雙腿上,使勁站在原地不動,讓好幾個兵丁同時用力,就是沒法推動他一分一毫。
領兵的将官見狀,勸道:“楊将軍,胳膊拗不過大腿,你就省點力氣吧。”
說着,那将官忽然使了個陰招,抄起腰間鋼刀的刀鞘,便朝楊展膝蓋内側猛地一擊,頓時讓楊展膝蓋失去了支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熊明遇見狀大喜,說道:“好了,楊展,既然你已認罪,那本官自然也不會爲難你,就請到南京刑部大牢裏去暫住吧。”
說罷,熊明遇一揮手,便要下令将楊展押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