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英忙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這……這似乎有些太不可思議了……”
姬慶文擺擺手,說道:“你放心好了。我這一輩子說了不知道多少謊話,可這一句卻的的确确是真的,你盡管放心好了。”
姬慶文這話說得倒也實在,說得周秀英一顆惴惴不安的心終于漸漸安定下來,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姬大人……你……你可真有意思……我真的可以相信你麽?”
姬慶文見周秀英在這生死關頭露出的這莞爾一笑,比起同樣是柳如是的恬淡隽永,真有一種動人心魄的感覺,心中禁不住一陣感動,略帶輕浮地調笑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叫我姬公子,大人長、大人短的,多見外……”
受了姬慶文這樣的大恩,周秀英隻能改口道:“好吧,姬公子,那就請你信守諾言吧……”
話雖如此,周秀英依舊不敢完全信任姬慶文,親自斷後,緩緩向南京城外退去。
姬慶文眼看着周秀英帶着一副又緊張又欣喜的表情,扭捏着凹凸有緻的身軀,一步步向後方退去,竟有些陶醉了……
他陶醉了沒多久,便聽李元胤上前幾步,在他耳邊提醒道:“大人,就這麽在衆目睽睽之下,将白蓮教周秀英放走了,就不怕有好事的禦史言官彈劾大人養寇自重嗎?”
姬慶文腦海之中還在做他的春夢,眼睛看也不看李元胤,目送周秀英離開,說道:“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方才已經說了,我不殺婦孺的,這件事情就算鬧到皇上面前,我也是這個說法。”
李岩書生意氣,同大特務李元胤不同,也支持姬慶文的意見,附和道:“那些兇蠻之徒也就算了,要是面對這些婦女都要痛下殺手的話,那我們同那些邪魔外道又有什麽區别呢?”
既然李岩支持自己,那到時候萬一朝廷追究下來,也有李岩手中那支生花妙筆替姬慶文開脫。
因此姬慶文聽了李岩的話,心中又是一定,便又說道:“誰說老子養寇自重的?我若是故意縱敵逃脫,我又怎麽會緊追不舍地跑到這裏來呢?走,還不跟我去追擊敵軍去!”
說罷,姬慶文便大踏步向前方走去。
姬慶文剛才放了周秀英,現在卻又要追趕上去。他這略顯前後矛盾的行動,讓旁人看了個雲山霧繞。
然
而姬慶文現在是“明武軍”的主帥,麾下将士們也隻能一臉懵逼地邁開步子緊跟在他身後向前方走去——隻有一介書生李岩的臉上帶着得意而又輕松的表情,似乎洞悉了這位同自己亦師亦友的蘇州織造提督的心思。
周秀英得到了姬慶文不再追擊自己的承諾之後,依舊有些将信将疑,便親自斷後,在南京城中大路上拐了幾個彎之後,才見姬慶文所部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卻始終同自己保持了較遠的距離。
至此,周秀英才完全信任了姬慶文,便命麾下“娘子軍”快步向東南方的通濟門趕去。
那邊徐鴻儒和許道清行動得卻沒有周秀英這般迅速,一邊劫掠沿街商鋪,一邊向東南挺進,又繞了個小圈子,将自己藏匿在一處院子裏的魏忠賢的遺産帶走,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才望見通濟門上修建的兩層門樓。
徐鴻儒現在所率的都是白蓮教中的頑固信徒,剛剛以少勝多,順利突破了朝廷官軍的攔阻,在南京城内縱橫行走,如入無人之境。徐鴻儒又吸納收攏了方才逃散的一些白蓮教徒,讓他手下的兵力重又回到三千人之多。
因此白蓮教徒又慢慢恢複了士氣,見通濟門就在擡眼可見的地方,覺得隻要通過了這道城門,便能脫身而去、逃出生天,在廣闊天空之下重整旗鼓。
徐鴻儒離心似箭,再等不得同大部隊一同行動,而是點起幾個親信衛士先走一步,快步趕到通濟門外。
令他欣喜的是,通濟門并未被關閉,而城門之内、門樓之上,隻有少數幾名守門的朝廷官軍。
徐鴻儒是剛剛突破了朝廷兵馬的堵截封鎖這才趕到這裏來的,因此對同是南京守軍的通濟門守門将十分輕視,又見通濟門至今沒有關閉,就好像是在開門迎接自己一樣——完全沒有被他放在眼裏。
旁邊的許道清也有些得意忘形,見前頭是隻軟柿子,便也想上去捏他兩把,便主動請纓道:“教主,我看對面鎮守通濟門的官軍人數不多,似乎也沒有做好準備。不如由弟子先帶領幾個弟兄去探探他們的虛實,徐教主也好心中有數。”
既然有人出頭,徐鴻儒自然是高興的,立即勉勵了兩句,便讓許道清帶了百十來個精兵,上前試探試探。
許道清滿腦子都是南京守軍不堪一擊的模樣,原本信心滿滿,卻不料走了沒有幾步,面前忽然橫飛過來一支羽箭,正朝着許道清的面門射來。
幸虧許道
清也是跟着徐鴻儒學過兩招的,見勢不妙,立即向後一倒,羽箭尾部的雕翎将将擦過他的鼻尖掠了過去。
許道清躺在地上心有餘悸,趕忙一面招呼身邊的兄弟們立即停止前進,一邊轉過身來趴在地上觀察情況。
隻見原本似乎毫無防備、豁然洞開的通濟門正被緩緩關上,而門前則站立着一個威風凜凜的武将。
這個武将不是别人,正是通濟門的守将楊展。
原來是楊展聽說南京城内發生了暴亂,雖有意入城平叛,然而他守門的職責所在,又沒有接到封閉城門的指令,隻能要求麾下軍士嚴格把守城門,故意網開一面讓黃得功和孟洪領軍入城穩定局勢之後,便禁止一切無關人等進出城門而已。
後來又傳來命令,要南京城中所有官軍全部集結前去平叛。
楊展是有過京師之戰經曆的,聽到這道命令,便知此次叛亂必然十分嚴重,萬一官軍平叛沒有成功,目前還不知道身份的亂民乘勝拿下各處城門,不就相當于控制了整座南京城了嗎?
于是楊展聽令命麾下将士去城内平叛之時,還頗留了一手——留下兩百精兵繼續守衛通濟門,以備不時之需。
當然了,楊展做出這樣決定的時候,做的是最壞的打算,原本也不打算留在自己身邊的這二百精兵能起到什麽作用,卻沒料到自己最壞的打算,居然真的變成了現實。
楊展雖也是一員不錯的将領,可他也不是未蔔先知的神仙,不知道南京城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情況,也不知道那大張旗鼓組織起來的守軍到底是怎樣敗給了亂民的,更不知道自己派出去的那幾百名守門軍士現在何處……
然而他現在唯一清楚的,就是前方氣勢洶洶殺過來的人,必然就是傳聞當中聚衆作亂的匪徒,他們靠近通濟門,要麽是想通過城門離開南京、要麽就是想直接占領通濟門。
通濟門外便是京杭大運河,上下直通京師和蘇州,是溝通南北漕運交通的大樞紐,是斷然不能有失的。
因此楊展守門有責,在沒有接到上峰指令的情況下,立即派人關閉通濟門大門。
他考慮到自己手下隻有兩百兵馬,是絕對沒法抵擋能夠擊敗成千上萬南京守軍的亂民的,便索性擺了個空城計,讓這兩百軍士隐藏在城牆之内,自己則單人匹馬、披挂齊整、腰佩寶刀、手握長弓,瞄準沖殺過來的領頭的亂匪頭目,張弓便是一箭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