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柳和齊芸兩個女子,是周秀英在傳教士時候,分别在南直隸和山東收留的兩個孤女。她們早就忘了自己的姓名,便以結識周秀英所在的地方取了名字,因此周秀英對他們兩個有救命之恩。
因此齊芸回答道:“不怕,要是沒有小姐救我,我早就在街邊餓死了……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蘇柳卻要實誠一些:“怕……也不怕……小姐護着我們,就是天塌下來也沒什麽好怕的……”
周秀英聽這兩人說的都是真心話,感到十分欣慰,卻并不答話,努力平靜了一下心情,從腰間抽出兩口自己用慣了的匕首,倒持着握在手心裏,耐心等候着即将到來的厮殺。
那邊姬慶文轉眼之間也已殺到。
他一路之上處置了不少白蓮教徒——負隅頑抗的,自然是亂槍打死、亂刀砍死;投降的則被收繳了兵器、扒光了衣服,扔在道路一邊以示羞辱和懲戒。
因此,當突前的黃得功傳來消息,說是前方有大股白蓮教徒擋路的時候,姬慶文并不十分在意,随口下令道:“這種事情還要來問我?打散了也就是了。”
黃得功卻道:“東家,這我可不敢,對面可都是女人啊……”
“女人又咋了?”姬慶文道,“女人要殺你,你就任由她把你殺了嗎?”
黃得功抹了一把臉上由汗水和血水混合而成的液體,說道:“就怕女人殺得多了……不吉利……”
“不吉利個屁!”姬慶文又怒斥道,“你這厮殺人那麽多,連黑白無常看了都害怕,哪個小鬼敢找你麻煩?你少跟我說這些廢話,還不快給我到前頭去……”
姬慶文口中話雖這麽說,心裏卻或多或少還存着些仁慈之心,剛要囑咐黃得功“将那些女流驅散了即可,不必大開殺戒”。
可他話未出口,卻忽然冒出了個念頭:這麽多女子是從哪裏來的?
“周秀英!是周秀英!還有她手下的‘娘子軍’!”姬慶文幾乎是驚叫出這句話來的。
一路緊跟在他身旁的柳如是聽了,輕輕拉了拉姬慶文的衣袖,在他耳邊問道:
“夫君,這位周姑娘……你是認識的嗎?”
雖然身在可以多吃多占的明末,可柳如是這個問題卻依舊将姬慶文問得有些臉紅心跳,便半真半假地說道:“認得,還頗有淵源呢。周秀英姑娘并不是什麽窮兇極惡或者冥頑愚昧之人……所以我想再去勸勸她,勸她棄暗投明,或者脫身而出都是好的……要是就這樣蒙塵在這裏,未免就有些可惜了……”
柳如是乃是一個心思細密的女子,其實早就看出姬慶文同周秀英之間有些瓜葛,心中不免有些嫉妒,可聽姬慶文這幾句話說得冠冕堂皇,竟對姬慶文有些理解和佩服——畢竟她柳如是本人,也是姬慶文從火海裏撈出來了。
姬慶文見柳如是無話可說,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并不天真的笑容以示感謝,又叫住已然走出好幾步的黃得功:“嘿,得功,你慢點走,我跟你一起去會會周秀英。”
姬慶文率領全軍人馬,走了不過片刻功夫,果然看見前頭街道被一大群白蓮教徒給堵住了——又定睛一看,果真如黃得功所言,全都是白蓮教中的女教徒,而領頭的周秀英上前一步,朗聲說道:“原來是姬大人來了。”
姬慶文見果然是周秀英,心中竟有些欣喜和激動,拱手答道:“便是在下了。周姑娘,貴教已然失敗,不如幹脆放下武器投降了我,我敢用性命擔保,朝廷是絕不會将周姑娘怎麽樣的。”
姬慶文這話說得倒也十分真誠,可周秀英卻絲毫沒有被他打動。
隻聽周秀英兩道英氣十足的劍眉一聳,說道:“姬大人所言不錯,我聖教子弟是臨時起事,沒有完全的準備确實不是姬大人的對手。然而世事無常,姬大人前兩年也曾有受制于我的時候。我聖教休養生息若幹時日,必然再次起事,到時候姬大人就未必能夠赢得這樣輕松了。”
她反抗意識甚是強烈,在現在這樣單獨面對自己手下這樣的精銳之時依舊在考慮今後東山再起的事情。
這讓姬慶文聽了有些心寒、又有些心悸,倒吸了口冷氣說道:“周姑娘,你又何必如此?我也曾聽說過,白蓮教頭同朝廷爲敵,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又什麽時候成就過大業?周姑娘又何必爲這種虛無缥缈的事情,徒然傷了自己的性命?”
周秀英一張嬌豔無比的面龐上毫無表情,擺擺手說道:“姬大人,眼下不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如今我爹爹——也就是
聖教教主就在前頭準備突出城去,再謀大事。大人若是想要追擊,小女子我是斷然不會讓開半步的……我們各爲其主,在戰場之上兵戎相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大人就請下令攻擊吧!”
姬慶文隔着二十來步的距離,将周秀英臉上堅決而又嚴肅的表情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西安城中第一次見到周秀英時候的那一段往事,那時候周秀英雖然武藝已成,卻還是個略顯羞澀、略顯稚嫩的小姑娘,可經過了這三年的曆練,周秀英已然成爲了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沙場女将。
這麽個厲害的人物,爲什麽要去相信白蓮教那種荒誕不經的教義呢?
“若是她跟了我,我把半支‘明武軍’交給她指揮,也不是不可以的……”
姬慶文暗暗想着,口中卻說道:“秀英姑娘何必如此?你不如就跟了我吧,我現在富可敵國,又有皇上的信任,手中軍隊可堪稱天下強軍……姑娘想要建功立業,沒有比我這邊更好的……姑娘又何必舍近求遠呢?”
姬慶文這話說得頗爲突兀,讓周秀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道:“大人,我雖是個女流之輩,卻也不是那種朝秦暮楚的無信小人,大人這話無須再提。好了,多說無益,大人還是下令攻擊吧,有什麽話,我們刀槍上講。”
說着,周秀英便提了提手中兩口短刀,護在随着呼吸的愈發急促,愈發激烈地起伏着的胸前。
其實以姬慶文麾下火槍之利,面對這種血肉之軀做成的防線,根本無需同對手短兵相接,隻要下令施放火槍,便能将面前這些白蓮教“娘子軍”全部打死。
事實上,若不是由周秀英斷後,而是換了徐鴻儒、許道清兩人,姬慶文方才根本就不會同他們多廢話,早就已經下令攻擊,搞不好這徐、許二人已經被打成篩子了。
然而現在偏偏站在眼前的,偏偏是周秀英這樣一個姬慶文頗有幾分欽慕的女子……
思前想後,姬慶文終于苦笑着搖搖頭,給自己找了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說道:“周姑娘,你走吧……我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卻也不願屠殺婦孺……你們……你們走吧……今後好自爲之,再同我見面之時,我未必有這樣的仁德了……”
周秀英聽了這話,先是一驚,旋即有些疑惑,确認性地問道:“姬大人,你說什麽?說的都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