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周秀英尋到一個兩軍之間的縫隙,瞅準了這個破綻,便身先士卒,領着蘇柳、齊芸和她親自招募的“娘子軍”,仿佛女兒家繡花的銀針一般,直刺入這道縫隙之中。
官軍見白蓮教徒用女子做先鋒,頗有幾分輕慢之心,卻不料這些女人戰鬥力卻極爲兇悍,就好似一隻隻下山的母老虎,用一種蠻不講理的打法,嵌入兩支官軍的結合部之間,将原本就十分松散的的陣型分成兩半,讓官軍左右不能相顧。
徐鴻儒見周秀英一擊得手,便不遲疑,立即揮動主力上前助戰。
這些白蓮教徒,都是徐鴻儒手下的死黨,深受邪教教義蠱惑,打起仗來頑不知死,又到了眼下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關鍵時刻,更是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戰鬥力。
而作爲對手的南京守軍,不過是臨時被抽調過來平叛而已,兵士們各有各的打算,完全沒有同對手以死相搏的意願,一見對手兇神惡煞一般沖來,尚未交手便落了下風。
這些官軍士氣全無,略加攻擊便更是迅速潰退下來。退得又極無章法,丢盔棄甲,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
此消彼長之下,白蓮教衆的士氣更加旺盛,仿佛忘了方才慘敗在“明武軍”手下的經曆,撿起官軍随意抛撒在地上的刀劍,就往官軍背後追趕而去。
這些刀劍,年久失修,有的已經生鏽潰爛了,卻終歸要比菜刀、擀面杖之類的要強上不少。手中有了正經兵器,白蓮教徒的戰鬥力又增強了不少,便在幾個頭目的帶領下,加倍努力地朝官軍追趕而去。
如此一來,在南京城中出現了這樣奇怪的一幕——
原本應該被追趕的衣裝混雜的白蓮教徒們,竟手持官軍的兵器,在追趕着服色統一的朝廷兵馬——雖然這些官軍身上的服裝,比起白蓮教徒身上的也好不到哪裏去。
帶領官軍的熊明遇、韓贊周、劉孔昭三位大人,見自己麾下的軍隊,稍一接觸,便再次被白蓮教衆給驅趕了下來,心中頓時充滿了憤懑、羞愧、焦急交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遇到這樣的情況,若是有經驗的指揮官,便會采取重金懸賞、誅殺潰兵等手段,盡可能地約束住軍隊并重建隊伍的信心。
可現在的這三位官員,一個是進士出身的文官、一個是伺
候崇祯皇帝的太監、一個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世家子弟——三人之中,沒有一個有過實際帶兵領軍的經驗,面對這樣的局面,竟都拿不出有效的辦法,隻能無奈地目送麾下軍隊撤退。
白蓮教徒越殺越近,眼看就要殺到這三個指揮官的面前,熊明遇不禁有些害怕,慌忙同身邊兩位大人商量道:“兩位,兩位,白蓮教匪實在太過兇蠻。下官看,似乎是動用了什麽妖術……我軍沒有準備,看來是抵擋不住了……”
韓贊周和劉孔昭也都是兩個官場上的老狐狸,自然知道熊明遇說着兩句話的用意,卻都不願附和表态,隻靜靜地點頭示意。
熊明遇無奈隻能接着往下說:“兩位大人,看來我軍已然支持不下去了,不如我們先行退避,傳令封閉城門,再來他個甕中捉鼈如何?”
戰鬥進行到了現在,這三個昏頭昏腦的官員,才想起關閉城門這件事情。
不過熊明遇這幾句說得雖然周全,可韓贊周和劉孔昭兩人卻隻聽進去了前半句,絲毫沒有體悟到這位南京兵部尚書的一片苦心。
隻聽劉孔昭說道:“熊大人所言極是,我看現在熊大人暫時退卻,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日後定有反敗爲勝的妙計。”
韓贊周也道:“雜家不通兵務,不過是個坐纛充數的。熊尚書飽讀兵書,這番部署定然有雄大人的用意在。雜家願以熊大人爲馬首是瞻。”
他們兩人這番吹捧是假,将責任推到熊明遇身上确實真的。
熊明遇好歹也是官場之中沉沉浮浮了數十年的老油條了,這兩人話中的含義,他又怎會聽不出來?
然而現在情勢緊迫,打一陣快拳尚且來不及,又拿來功夫練習太極拳那不悠不急的套路。
于是熊明遇咬牙道:“既然兩位大人都沒有意見,那我等暫避一下,先看看白蓮教匪的動靜如何,可好?”
韓贊周和劉孔昭等的就是熊明遇這句話,立即點頭答應,旋即在身邊親信的護衛下,離開戰場往安全地方撤退而去。
可他們忙着逃命,竟沒有一個人想到派傳令兵去通知南京城中守将将全部城門關閉……
随着這三位大人的離開,南京守軍的更加潰不成軍,沿着城内縱橫交錯的小巷跑了個一幹二淨。
徐鴻儒見狀大喜,帶着五分高興、五分惋惜,說道:“早知道南京守軍這樣不堪一擊,本尊又何須等到今天?早一日起事,便早一日成功,說不定現在已經拿下大明半壁江
山了。”
他身邊的周秀英聞言大驚,以爲徐鴻儒又有了什麽别的打算,便趕忙勸谏道:“爹爹這話固然不錯,可現在成立還有姬慶文的‘明武軍’在,我們暫時還不是他們的對手。現在還是先按原本的計劃,撤出城去才是萬全之策啊!”
徐鴻儒自失地一笑:“嗨,我也不過是随便說說罷了。現在還有一道城牆擋在我們面前,怎樣通過城門跑到城外才是難題……”
他話未說完,許道清便快步走了上來,急匆匆說道:“教主,姬慶文這厮攻上來了!”
徐鴻儒聞言大驚,趕緊往身後望去,果然看見繡着“明武軍”三個金字的大旗正不緊不慢地向自己這邊靠攏過來——果然是姬慶文來了。
徐鴻儒剛剛同姬慶文交手過,對他手下這群将士的戰鬥力心有餘悸,來不及多加考慮便傳命下去:“快,快走,千萬别讓姬慶文這小賊給追上了!”
周秀英卻害怕徐鴻儒這麽一走,這些天尊教徒失去了主心骨,便會作鳥獸散,便趕緊建議道:“爹爹,這樣亂走可不行。我願意領着手下的女教徒們斷後,阻擋一下姬慶文也是好的。”
徐鴻儒倒還有些舍不得周秀英冒險,說道:“不行,你的‘娘子軍’,我還要留着打城門時候用,不如讓道清領軍殿後如何?”
許道清聽了身上一凜——他是三人之中同姬慶文交手最多的那個,對他手下軍隊戰鬥力的了解也最爲直觀、最爲深刻,知道自己這所謂“殿後”的任務太過兇險,兇險到了近乎“送死”的地步。
然而這許道清對周秀英頗有幾分好感,若是現在畏敵推脫,就會在這位深受徐鴻儒信任的“女兒”面前跌份,隻能咬緊牙關答應下來:“好,就請教主撥兩千精兵給我,我一定替教主和聖女将姬慶文這小賊攔住!”
周秀英擺擺手:“現在不是争論這事情的時候。許道清,你還是護住爹爹再說,斷後的事情交給我!”
說着,周秀英也不待徐鴻儒同意,便點齊剩下的“娘子軍”女教徒原地轉身,面相姬慶文挺進過來的方向,又扭頭道:“爹爹,這裏有我,你不要擔心,還是快打通城門,我自然會過來接應……”
徐鴻儒沉思了一瞬,終于下定決心,說了個“走”字,便頭也不回地率領軍隊向城外走去。
他已抱定了犧牲周秀英的決心,卻沒料到就是這樣的頗爲無奈的決策,最後不僅救了周秀英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