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徐鴻儒勉強忍住肩膀上忽然變得越來越強烈的疼痛,對衆人說道:“大家别聽那個窮酸書生胡吹海螺。方才幾萬南京守軍都被我們三拳兩腳打退了,姬慶文這小子手下才多少人,怕他們作甚?”
其實剛才殺過來的南京守軍人數還不到一萬人,徐鴻儒故意将人數說多了幾倍,乃是爲了激勵士氣所用。
聽了這話,白蓮教中幾個骨幹教徒立即高聲附和起來:
“教主神通,法力無邊!明尊顯世,妖魔退散!”
“教主神通,法力無邊!明尊顯世,妖魔退散!”
“教主神通,法力無邊!明尊顯世,妖魔退散!”
他們這樣一連齊聲喊了十幾遍,身邊的信徒們也跟着高呼起來:“教主神通,法力無邊!明尊顯世,妖魔退散!”
他們的喊叫聲一聲大過一聲、一聲高過一聲,漸漸驅散了心中的惶恐,又似乎充滿了信心,一個個臉孔漲得通紅、嗓子喊得沙啞,仿佛随時最好了以身殉教的準備。
就在三十來步開外的姬慶文見到這樣的場面,不無失望地拉了拉李岩的袖子,說道:“李兄,可惜你口若懸河說了這麽多話,終于還是對牛彈琴……看來同這些教徒講道理是沒用了的,隻有出手好好教訓他們一番,把他們給打疼了,他們才知道自己錯了。”
李岩原本對方才自己這套說辭頗有幾分自負,可最終他費盡口舌卻依舊沒能說服對面這些白蓮教徒,隻得搖頭道:“唉,我也是一片好心,想着這些人若不信了徐鴻儒那套歪理邪說,也還都算是良民了……可惜……可惜……”
李岩忍不住長歎了幾口氣,說道:“也罷,學生這一番好意,就算是講給狗聽了罷,姬兄就請動手吧!”
說罷,李岩展開手中的折扇,低着頭踱步退到陣後,失望得仿佛是輸掉了一場決戰的将軍。
姬慶文這邊固然也想将面前的白蓮教反賊立即擊潰,然而對手畢竟人多勢衆,自己手下不過一千名兄弟,卻也是激戰半天、筋疲力盡,又有不少受了或輕或重的傷,因此也沒有必勝的信心,一時之間也沒有下定發起總攻的決心。
那邊的徐鴻儒卻是自信滿滿,見姬慶文忽然有些猶豫,還當
是他怕了自己,便招來周秀英和許道清道:“看見了吧?姬慶文這小賊說話信誓旦旦,手裏兵馬卻隻有我們的十分之一,我們一鼓作氣,先捉住他再說。”
于是徐鴻儒讓周秀英和許道清各領三千人馬,從左右兩個方向迂回到姬慶文的左右兩個側翼,自己則親領一軍從正面攻擊——從而形成全方位的攻擊态勢,要畢其功于一役,通過這次沖鋒擊潰姬慶文手下那支所謂“明武軍”。
徐鴻儒的這樣的部署倒也有些道理,不過這位白蓮教主于兵法而言畢竟不過是半桶水而已。
他雖有三路進攻的計劃,可無奈“群玉院”前十分狹窄,這麽一萬多人站在路口都已摩肩接踵,喘口氣都有些困難,又哪容得給他們留下迂回進攻的空間呢?
因此理想中的三路夾擊,卻被無情的現實擠壓成了一路猛攻,而他們面對的,卻是防守嚴密無比的姬慶文麾下“明武軍”。
姬慶文見對面的徐鴻儒采取的是一路死攻的态勢,便沒有更多地動腦思索應對方法,毫不猶豫地下令全軍向對面敵軍箭頭放槍齊射。
這樣的齊射雖有可能命中姬慶文心中屬意的周秀英,可現在是生死關頭,美色之事自然是要往後放一放的,暫時隻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後才能去顧一顧周秀英的安危。
因對面白蓮教有意無意之間,采取的是密集沖擊隊形,姬慶文麾下這一千“明武軍”中所裝備一千支火槍根本不需要瞄準,一陣齊射便打死打傷了五六百人之多。
一擊命中之後,旋即便又迅速裝填好了從山東巡撫孫元化那裏學來的“紙子彈”,扣動扳機便又是一陣齊射。
有了“紙子彈”,燧發槍的裝填速度提高了三分之一強,短短眨眼之間,便已射出四陣齊射,打死打傷的白蓮教徒少說也有一千兩三百人。
若是繼續這樣發射下去,全部将近一萬白蓮教徒,不消一個時辰,就會被“明武軍”的火槍全部消滅殆盡,然而現在雙方之間的距離極短——不過幾十步而已——眨眼之間,白蓮教徒便已殺到了對手的跟前,可以“明武軍”進行肉搏了。
徐鴻儒剛被姬慶文手裏的手槍打傷,因此他最忌憚也不過就是那一千支西洋進口的燧發槍而已,現在他名下的白蓮教徒子徒孫們已然殺到對手面前,徐鴻儒禁不住長舒一口氣起,大聲喝道:“弟子們,我們一鼓作氣殺盡官軍、占領南京、振興聖教、就在今日!”
這徐鴻儒雖然老邁,可武藝不凡、中氣十足,這幾句話嚷得聲音洪亮、極富磁性,頓時又将白蓮教徒們的信心士氣鼓動起來,紛紛抄起手裏簡陋的工具、農具向對手“明武軍”劈頭蓋臉雜去。
白蓮教徒們原以爲隻要拉近同對手的距離,将火槍的遠距離打擊的優勢消弭掉,自己自然就可以重新占有上風,然後憑借兵力優勢,如同方才擊潰南京守軍一般,将滿前的“明武軍”擊潰。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全盤吸納了“戚家軍”的組織、訓練、作戰方法的“明武軍”火器固然十分厲害,可冷兵器作戰也是他們所擅長的。
隻見“明武軍”将士見對手越沖越近、越跑越快、越殺越很,立即按照姬慶文的命令,射出槍膛之内最後一顆火槍子彈之後,便将火槍重新背在背後,又拔出腰間佩戴的倭刀、背上挂着的藤牌,一手握刀、一手持盾,運用其俞大猷的軍中刀法,便向對手猛殺猛砍過去。
“明武軍”将士手裏的這些倭刀,具是從日本進口的上等兵刃,按照日本武士的擊劍之術,應當身褪衣甲、雙手握刀,才能發揮出倭刀最大的威力。
然而這樣的刀術劍術威力雖大,卻也隻是兩人一對一以死相搏的武功,并不适合兩支軍隊數百将士堂堂正正地對面交鋒。
因此當年同戚繼光齊名的抗倭名将俞大猷,特意改編了倭刀刀法,該雙手持刀爲單手持刀,另一隻手便能手握盾牌防護軀幹,這樣倭刀的攻擊力雖不免有所減弱,卻極度增加了防禦力,成爲一套适合正規軍所用的幾位簡練實用的刀法。
當然,原版的倭刀刀法,也被俞大猷記錄下來,并演化成了一套可以用在長刀、長棍、長槍上的通用武術——而那黃得功,練習的便是這套武藝。
“明武軍”這套近戰的功夫使用起來,對面那些烏合之衆一般的白蓮教徒果然不是對手,稍一接觸便清晰無誤地感覺到了對手的厲害之處,便立即退了下來。
姬慶文見狀,冷笑一聲,伸手向前一指,命令道:“衆軍聽令,給我向前掩殺!”
衆軍得令,一邊繼續極有節奏地揮舞着手中的倭刀,一步步向前碾壓過去。
白蓮教衆不過是初次上陣的平民百姓,全靠胸中一股銳氣才能支持到現在,而眼下對手已然如同泰山壓頂一般攻擊過來,士氣立即崩潰,哭爹喊娘般地向南京城中四散逃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