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現在這種關鍵時刻,這位養尊處優的官宦子弟終于露出了繡花枕頭套裏的一包草來——面對周秀英一個女子的質詢,他是既不敢同意、又不敢反對,呆頭鵝似的站在原地,就是不說話。
他這副樣子,反而讓人猜不到他的心思,以爲此人城府深厚,處變不驚。
因此周秀英一個女流之輩,也不免有些焦急,又催促了一句:“這位大人是管事的吧?現在我們一共是五個人,手裏也各挾制了五個人。大人隻要開口說句話,五個人換五個人,我們也不占朝廷的便宜!”
這筆生意倒還算不錯,可劉孔昭卻依舊不敢自己一個人拍闆,猶在逡巡不決。
周秀英卻道:“這位大人,你最好快些決定下來,我們做的本來就是挑起造反的營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逼急了,我們就不客氣了!”
女人比男人更加感性,因此發起瘋來,要比男人厲害得多。
周秀英這幾句話,說得殺氣騰騰,讓脖子裏被架着刀的熊明遇、韓贊周、沈良佐等幾人聽了,吓得渾身冒汗。
姬慶文卻是頗有幾分感慨——經過了這兩年的曆練,原本在西安城中那個還有些發怯的周秀英,已成了一個殺伐決斷不遜須眉的巾帼英雄。
看着周秀英越發英挺豐滿的身材,姬慶文忽然想入非非起來,覺得能夠将眼前這個死局解開的關鍵,就在自己和周秀英身上,于是他顧不得喉嚨口那口匕首發出的寒氣,高聲說道:“我說,周秀英這筆生意好啊,對大家都公平,我同意!”
既然有了姬慶文的率先表态,那就相當于有了承擔責任之人。
放下心裏包袱,同時也是命在不測的熊明遇、韓贊周也紛紛表态:“對,對,我也同意,我也同意。”
就連方才還氣勢洶洶、信誓旦旦地要姬慶文同白蓮教逆賊同歸于盡的沈良佐也忙不疊随聲附和起來:“五個換五個,公平合理,公平合理……”
而那邊的徐鴻儒從方才熊明遇和沈良佐的态度裏,早已發現朝廷對自己是“必欲殺之而後快”,甚至不惜犧牲一兩個官員的性命,因此他也已意識到自己眼下身處險地,不是讨價還價的時候,便也立即答
應下來:“好,就這麽辦。”
挾持着柳如是的許道清一向以徐鴻儒爲馬首是瞻,自然也沒有提出什麽反對意見。
“群玉院”前這一場風波之中,幾方勢力終于難得地達成了共識。
然而“五個換五個”,這句話說起來輕松,辦起來卻極難——對方的五個人,又用什麽方法才能換了落在對手手心裏的自己的五個人呢?誰先誰後、誰早誰晚,任何一個不起眼的細節,都能夠變成影響大局的關鍵因素。
這時又是姬慶文出面說道:“諸位不要再猶豫了,我有個辦法,讓徐教主他們放了熊大人、韓公公、沈公公,還有我的大老婆;你們徐教主、許道清,還有周秀英手下的兩個丫鬟就請自行離開,隻留下周秀英押着我一人就好。對我們雙方而言,也算是一個牽制。”
熊明遇一聽姬慶文安排先釋放自己,便也不顧得什麽氣節和體統了,剛忙答應道:“好,就這麽做。”
還是韓贊周老謀深算一些,同意熊明遇的話之後,又補充了一句:“這位姑娘,你要确保姬大人的絕對安全,姬大人要是少了根汗毛,朝廷必然大怒,勢必會要揮動大軍清剿貴教的洞穴!”
南京守軍這邊已經統一了意見,可第一個趕來救助姬慶文的李元胤卻驚惶起來,立即踮起腳尖,往姬慶文和李岩臉上望去。
姬慶文正在同劉秀英說話,沒有注意到李元胤的眼神,倒是李岩見了,立即用自己的眼神向李元胤傳遞着信息:“你放心,姬兄陰謀詭計多得很,那個白蓮教的妖女又不是亡命之徒,十有八九已經想好了脫身之策了。”
李元胤遠遠看明白了李岩的意思,便也懷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下令身後的“明武軍”将士做好準備、切忌松懈,自己則靜靜觀察着局面的變化。
又商議了幾句,白蓮教一幹人等便開始釋放自己劫持的朝廷命官。
首先是周秀英的兩個丫鬟——蘇柳、齊芸——将韓贊周和沈良佐兩個太監放了,然後徐鴻儒和周秀英互相交換了互相挾制住的人質,即由徐鴻儒制住熊明遇,而姬慶文則在周秀英的控制之下。
然後徐鴻儒和許道清便同時釋放了熊明遇和柳如是。
柳如是被許道清放了,趕緊揉了揉有些僵硬了的脖子和肩膀,又扭頭對姬慶文說道:“夫君,留你一個人在這裏,我不放心,要不我多陪你一會兒?”
姬慶文不知怎麽,隻想着将柳
如是趕緊支走,便說道:“行了,你先下去,我廢了多大功夫才将把你們救了出來,你還不趕緊走?你放心,我有的是脫身的辦法!”
柳如是聽了這話,總覺得姬慶文的态度哪裏有些怪異,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好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地往李岩所帶領的隊伍那邊走去。
與此同時,那熊明遇也邁開老胳膊老腿,快步奔回了自家陣營。
自己這邊隻剩下姬慶文一個人質的徐鴻儒,見對面說話倒也算數,又怕朝廷臨時變卦,便趕忙說道:“走,此地不宜久留!”說着便要往那群沖入陣中的白蓮教信徒人群中大步走去。
卻不料許道清一把将徐鴻儒拉住,說道:“教主,不能留下聖女一個人吧?”
徐鴻儒被他這麽一拉,正好牽動了自己受了槍傷的傷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着冷氣說道:“你放心。秀英本領比你高,姓姬的未必弄得過她,我們先離開,到時候自然會來救她出去!”
許道清聽了一愣,雖然打心眼裏不想就這麽離開,卻也不敢反抗徐鴻儒的命令,隻能悻悻地跟在徐鴻儒身後,在一群烏合之衆般的白蓮教信徒的簇擁之下,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他們兩人求生欲望強烈,走得也十分着急,竟連姬慶文手裏提着的兩支德國進口手槍也忘了取走。
這樣一來,原本異常複雜的局面,終于被姬慶文盡可能地梳理清楚了——現在除了周秀英之外,四周都是朝廷的人,而周秀英手裏卻劫持着姬慶文,讓朝廷官軍不敢輕舉妄動。
姬慶文現在卻比方才輕松了不少,松了松肩膀和脖子,說道:“秀英姑娘,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周秀英站在姬慶文身後,用手中的匕首虛指着姬慶文的脖子,回答道:“姬大人,現在小女子我在朝廷官軍的重重包圍之下,可不是叙舊的時候!”
姬慶文臉上居然露出笑容來,用低得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秀英姑娘不必着急害怕,你和我是什麽交情?有我在這裏,保證你可以安然離開。”
周秀英不敢有絲毫松懈,反問道:“交情?姬大人你同我之間有過什麽交情嗎?”
姬慶文“嘿嘿”一笑道:“你别再叫我‘大人’了,照舊叫我‘公子’啊!秀英姑娘你可别忘了,西安城一次、阜城驿站一次,我可是兩次救過你命的人。這樣的救命之恩不算交情?那你說,什麽才能算是交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