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姬慶文卻是個無神論者,沈良佐的話,在他聽來卻是晦氣得很,等于是在咒自己去死。
因此姬慶文顧不上脖子上架着的匕首,大喝一聲:“呔,你他媽會不會說人話?老子還沒活夠呢!要想死,你去死,你他媽跟徐鴻儒同歸于盡去!”
想到這裏,姬慶文忽然心生一條奸計,對徐鴻儒說道:“徐教主,瞧見方才說話那位公公了沒有?他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司禮監提督太監!手裏握着兵權呢!還有,還有,沈公公剛剛被皇上任命做松江市舶司提舉,專管對外貿易。乖乖,這位沈公公又有錢、又有兵,什麽叫富可敵國?什麽叫橫行霸道?什麽叫一言九鼎?您看看他就知道了。”
姬慶文這一長串話說得口幹舌燥,舔了舔有些發裂的嘴唇,又接着說道:“這位沈公公那麽大的本事,比我可強多了,我看怎麽着也抵得上兩個我吧?不如這樣,徐教主,你把我放了,把沈良佐公公扣起來,不比扣住我和我大老婆有用多了?”
徐鴻儒素知姬慶文詭計多端,還沒來得及理會他,對面的沈良佐卻着了慌,忙道:“姬大人,你可不能胡說,雜家……雜家……”
他一臉說了七八個“雜家”,卻又找不到冠冕堂皇的拒絕的理由,急得抓耳撓腮。
熊明遇卻覺得這個方案還是比較可行的,太監再怎麽位高權重,奴才始終就是奴才,多死一個、少死一個,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皇帝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
于是熊明遇立即附和道:“對,對,這個主意好。由沈公公赦出姬大人,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韓贊周作爲南京守備太監、劉孔昭作爲南京守備提督勳貴,同樣守土有責,三人之間雖然平素未免有些龃龉,現在卻是一個鼻孔出氣,略微思考了一下,居然也不約而同地同意熊明遇的建議。
“熊大人此言甚好,深得我心。”
“沈公公就委屈一下,去将姬大人替出來,如何?”
沈良佐聽他們三位大人衆口一詞,心中暗罵起來:“如何?不如何!你們幾個官位都比我高,在南京這麽個好地方當了那麽多年的官,摟的銀子比我可多多了,爲什麽不是你們幾個去把姓姬的給替下來?”
然而他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不能這麽說,隻能急得兩腳不停地原地踏步。
那邊徐鴻儒也陷入了兩難之境:聽那幾個朝廷官員的說辭,又看沈良佐的官威做派,似乎這個太監的地位是要比姬慶文高得多,而且這閹人腦子貌似不太好使,挾持住他确實是要比同詭計多端的姬慶文打交道容易得多;可現在自己身處數千朝廷兵馬的重重包圍之中,又有兩百支火槍瞄着自己,萬一在交接人質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麽意外,那可就麻煩了!
正在在場之人個個心懷鬼胎之際,忽然又聽外頭傳來一陣嘈雜之聲,衆人尚未反應過來,便見一隊人馬總數也有上千人,突然之間從身後突破南京守軍的防線,一直沖到押着姬慶文和柳如是的徐鴻儒和許道清身邊,方才停了下來。
暫時住持現場事務的南京兵部尚書熊明遇初是一驚,旋即惱怒起來,對那一群人呵斥道:“你們做什麽?沒瞧見官軍辦事麽?還不給本官速速退下,否則便要以某犯罪論處了!”
原來沖進來的那群人,并不是其他部分的官軍,也不像是有組織的樣子。再看他們的身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怎麽看怎麽像聚衆過來瞧熱鬧的閑人。
因此熊明遇才拿出朝廷命官的架子,将這群人厲聲訓斥了一頓。
被這位大官這樣一通訓斥,這幫突然沖進來的家夥果然消停了一些,不再往裏擠,卻也不肯退出去,反倒站在原地“叽叽喳喳”地聊天議論起來,将原本十分緊張嚴肅的挾持朝廷命官的現場,弄得好像菜市場一般。
熊明遇見狀氣得吹胡子瞪眼,扯過身邊一個親信,便下令道:“應天府尹何在?這樣鬧鬧哄哄的成何體統?趕緊傳他過來,先将這群閑人驅散了再說!”
他話音未落,忽見人群之中陡然間騰空而起三個身影,快步向熊明遇等人奔襲而來,隻在眨眼之間,這三個身影便迅速逼到熊明遇、韓贊周、沈良佐身側,各自将手中匕首架在這三位大人脖子上,隻有略站在後面幾步的誠意伯劉孔昭沒有受到威脅。
然而這位開國軍師劉伯溫的後人,在這樣大的突發情況之下,也不免震驚住了,懵逼了半晌,這才開口問了句廢話:“你……你……你們是什麽人?”
突然發難的三人之中,其中一個穿着紅色棉褂棉褲,挾持住沈良佐的人開口回答道:“先不要管我們是誰,就請這位大人下令放徐教主、許道清二人離開,否則這三個人的
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姬慶文聽這人聲音十分熟悉,趕緊偏過頭去張望。
可他這一張望不要緊,又驚又喜地說道:“秀英?你是周秀英?”
那紅衣女子聽了這話,偷眼往姬慶文臉上看了看,又略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刀下的沈良佐和面前的劉孔昭身上,說道:“沒錯,我正是白蓮教周秀英。大人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便也應當明白了我的立場,還請立即下令,放了徐教主和許兄弟!”
誠意伯劉孔昭不是個笨人,可比起自己那位算無遺策的祖宗劉伯溫,還是差了不少的,面對這等複雜的形勢,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萬全之策,又不肯獨自下令承擔起縱敵逃竄的罪名,因此沉默不語,就是不肯表态。
周秀英并不清楚劉孔昭的性格,隻當他是在用沉默否決自己的提議,便又說道:“這位大人,你可看好了!我不過是個弱女子,那邊兩位穿青衣的都是我的丫鬟。然而白蓮聖教之中不分男女老幼,都是人人平等、人人做事。隻要我一聲令下,這三位大人的腦袋可就要搬家了!”
原來周秀英乃是明教教主徐鴻儒心腹中的心腹,徐鴻儒此次到南京城裏辦事,自然将她叫在身邊,卻又不讓她隻做一個護衛,而是派她出去獨當一面地辦理傳教事務。
因此,方才周秀英并不在徐鴻儒身邊,直到探聽到徐鴻儒被被無數官軍團團圍住的消息之後,周秀英才着了急,當機立斷,召集起身邊所有信徒,立即沖到“群玉院”門口來救人。
那時聽周秀英傳教的信徒都聚集在燕子矶碼頭一間大倉庫裏頭,在場之人怎麽着也有兩三千人,而肯跟着周秀英這位“白蓮聖女”同官軍作對的,也有一千多人,聲勢也是頗爲浩大。
周秀英原本是打算将徐鴻儒等人強行解救出來的,然而她雖然武功不凡,也頗有一些組織用兵的能力,然而手底下臨時召集起來的這些烏合之衆卻完全沒有辦法同官軍們對抗。于是周秀英便急中生智,先将局面徹底打亂,再乘亂突施辣手,制住在場官軍所有官員——這樣,手裏有了籌碼,自然就有了同官軍讨價還價的餘地!
隻可惜周秀英除了她自己以外,隻有兩個貼身丫鬟“蘇柳”和“齊芸”懂得武功,而官軍在場發号施令之人卻有四個,驟然之間便隻制住了熊明遇、韓贊周、沈良佐三人,還留下一個同樣有權指揮南京防務的守備提督勳貴——誠意伯劉孔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