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姬慶文對此卻也是早早準備了一套辯解的說辭。
隻聽他不慌不亂,說道:“沈公公,我且問你,去青樓居住,就一定是在宿娼麽?”
“否則呢?”沈良佐反問道。
姬慶文一笑:“比方講,公公去青樓,又會不會嫖宿呢?”
他這話說到了太監宦官最大的痛處,話一出口,不僅是沈良佐,就連韓贊周都是眉頭一皺。
姬慶文瞟到了他們二人臉上細微的神色變化,便接着說道:“這是下官失言了。不過道理是一樣的。不瞞兩位公公說,南京城是個銷金窟,下關也沒有那麽許多錢來住客棧。還好最近下官娶了一房妻妾,原本是在秦淮河畔的‘群玉院’裏營生,所以順帶便就住在那裏,也算省了幾個房錢。”
沈良佐嗤笑道:“姬大人好歹也是朝廷五品命官,皇上面前說得響話的人,怎麽會娶一個青樓女子爲妻?别是在開玩笑吧?”
姬慶文毫不在意,說道:“我大老婆可不是尋常的青樓女子。沈公公雖常住京師,可‘河東君’柳如是的大名,沈公公總聽說過吧?哦,對了,韓公公是南京城裏響當當的人物,想必是知道的吧?”
韓贊周不動聲色,還是沈良佐城府略淺一些,聽了一怔,脫口而出道:“柳如是?莫非是那位‘秦淮八豔’之一的柳如是?”
“是‘之首’。”姬慶文更正道。
一旁的韓贊周啜了茶,緩緩說道:“沒想到大人卻是好大手筆,能替柳河東贖身,還要娶她爲妻。大人這樣做,是不是太傷官體了?”
姬慶文聽韓贊周這話說得不冷不熱,語氣卻十分沉重,因此不敢怠慢,解釋道:“柳如是其實也不是尋常風塵女子。她們柳家原來也是官宦人家,是因張江陵(張居正)老相公壞事這才被貶爲賤籍、流落至此的。當今聖上皇恩浩蕩,去年下旨替張老相公一案平反昭雪,受到牽連的罪過也一概免了。這件事情,兩位公公,應該是知道的吧?”
沈良佐當時在司禮監任職,韓贊周是江南宦官之首,憑這兩個人的地位,這件大事,他們當然是知道的。
姬慶文見他們點頭稱是,便繼續說道:“下官同柳如是原本就有些交情,因此想皇上讨了一道特旨,專門赦出她的賤籍,又花錢給她贖了身,這才娶她爲妻的。”
宦官在禮教方面,本就比那些東林黨的讀書人來得寬松,聽了姬
慶文這番解釋,卻也釋然了。
倒是沈良佐意猶未盡,問道:“柳如是這樣的花國魁首,不知姬大人花了多少銀子才能替她贖身?”
“三十萬兩銀子……”
姬慶文剛要将這句話說出口,卻又想到“三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要是被沈良佐、韓贊周知道自己有錢到這種程度,說不定又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于是姬慶文勉強将這句話咽了回去,說道:“也沒花多少錢。我大老婆自己本來就攢了些銀兩,老鸨子馬湘蘭又有些把柄捏在我手裏,因此下官我攏共才掏了三萬兩銀子。”
“喲!三萬兩!”沈良佐居然驚歎起來,“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姬大人經營一個松江澱山港,哦,還有一座蘇州織造衙門,這才幾年啊,就能輕輕松松拿出三萬兩現銀出來。啧啧啧,這可真是……”
有道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姬慶文穿越到明末之後,冒了不大不小的風險、克服了不難不易的困難、結交了不多不少的朋友,這才走到今日這個地步,一年賺上一百五十多萬兩銀子,雖然各方面支出卻也是大大提升,卻也算得上是一個有錢人了。
可那沈良佐好歹也是個司禮監,太監之中的成功人士了,竟然會爲“三萬兩”銀子的數目吓得驚呼起來,要是他知道姬慶文爲柳如是贖身,花了整整三萬兩銀子,他可不得吓得原地爆炸啊?
因此姬慶文忽然覺得這個沈良佐雖也是京師裏頭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可眼界卻不很高,即便不能将他排擠下去,最差也不過是花幾萬兩銀子便能将他收買了。
想到這裏,姬慶文覺得自己這次來南京城也算是頗有些收獲了。
于是姬慶文心裏有了些底,便話鋒一轉,對韓贊周說道:“韓公公,你是南京城裏數得上的大人物。這次下官來南京城,也順便給我大老婆把賤籍給改了,到時候還請韓公公給南京戶部打個招呼。”
韓贊周是伺候崇祯皇帝的老太監,皇帝既然有了特旨,那他自然也不好拒絕姬慶文的請求,說道:“萬歲爺有了旨意,姬大人盡管去戶部衙門交接就是了。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抗旨不遵,姬大人盡管過來跟雜家說一身,雜家自然要他好看。”
有了這句話,姬慶文又辦成了一件事,便說了幾句,就退了出來。
在十名全副武裝的親信軍士的護衛之下,姬慶文退出了山門,見李岩和李元胤猶
在雞鳴寺門口的茶攤前喝茶,便興高采烈地走了上去,玩笑道:“兩位,在下進去說了好一番話,說得我是口幹舌燥,誰請我喝一碗涼茶?”
李岩一邊招呼着茶攤老闆上茶,一邊笑嘻嘻說道:“姬兄心情這麽好,想必那沈良佐不是什麽壞人吧?”
姬慶文同樣笑嘻嘻地回答道:“壞人、好人自不必去說他,反正不是什麽有能耐的人。李兄,看來沈良佐這厮并不難以對付。”
說着,姬慶文冷冷看了李元胤一樣,說道:“李指揮,你在這裏固然可以,可别扭頭就把在下說的事情,彙報給别的人了喲!”
李元胤一臉的尴尬,趕忙拱手道:“姬大人這話,不知從何說起……”
李岩難得替李元胤說了句好話:“姬兄盡管放心。錦衣衛雖然常常屈尊于東廠之下,可卻打心眼裏看不起太監。更何況現在的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深受皇上信任,更加不會同太監有什麽瓜葛了。”
李元胤聽了,頗爲感動地說道:“李先生這話說得極是、說得極是……”
姬慶文聽了這話,才略覺放心,便将同沈良佐之間的對話細細說了,最後還總結了一句:“看來這個沈良佐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我們能把他擠走固然好,不能擠走,大約一年給他個兩三萬兩銀子,也就對付了。”
李岩拉開手中的折扇,略微扇了扇面前一萬熱茶上冒出的熱氣,不緊不慢地問道:“就這麽個人物,姬兄何必要将他擠走呢?”
“這話怎麽說?”姬慶文問道。
李岩露出詭異的微笑:“擠走了沈良佐,皇上自然會另派一個人過來。姬兄不妨想想,是來一個平庸之輩好呢?還是來一個精明之人好呢?”
姬慶文已然懂了李岩的意思,答道:“當然是來個平庸的人好。不過既然沈良佐已是一個笨人了,那就沒有必要換了他。現在的問題是,怎樣将他架空起來了……”
“這辦法多得是,隔岸觀火、欲情故縱、無中生有……姬兄讓我想上一晚上,我少說也能給你想出一二十條來。”
姬慶文聽了高興,說道:“那好,今天這幾碗茶,我請了!”
待幾人将面前的茶喝完,一行人便返回了秦淮河畔的“群玉院”。
姬慶文見日頭尚早,便叫上柳如是,帶着皇帝的親筆聖旨,專程去南京戶部衙門跑了一趟,眼看着戶部有司官員将柳家一門的賤籍全都改了出來,這才放心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