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重大消息,姬慶文不敢有半點怠慢,便找來李岩一同商議對策。
李岩雖然因父親李精白曾經黨附魏忠賢的緣故,經常被稱爲“閹黨”,可他對太監之流卻從來都是不以爲然的。
因此面對這個極有可能是來者不善的沈良佐,李岩給的建議就是:“南直隸是姬兄的地盤,豈能容這閹狗在此處撒野?我看與其在這裏等候,不如直接去南京那邊,讓這閹狗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李岩這話說得痛快,可姬慶文的老巢畢竟在蘇州,輕易跑去南京未免有些心虛,故而沒有立即答應。
一旁的李元胤聰明才智未必趕得上李岩,可懂得不少官場之上的蠅營狗苟,說道:“雖然未必如李先生所說的那樣,要去同沈良佐硬碰硬,可按照官場規矩,姬大人也是應當去南京迎接沈公公的。”
這話姬慶文聽來就不高興了,脖子一梗,說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憑什麽讓我去迎接沈良佐?這又是什麽規矩?”
李元胤隻好耐心解釋道:“姬大人自上任以來就是聖眷隆厚、平步青雲,自然也就不懂其中的規矩了……”
原來這次皇帝設立市舶司,專門派了沈良佐來管理,而南直隸布政使司無權過問,便是有意将市舶司歸納在司禮監管轄之下——要知道,沈良佐的頭銜,便是四品司禮監提督太監。
而按照規矩,三大織造衙門:即江甯織造、杭州織造、蘇州織造均屬内廷十二監中的司禮監管轄。也就是說,姬慶文這個五品織造提督,理論上還應該是沈良佐的下屬。
本來嘛,要不是崇祯皇帝别出心裁,織造提督這個位置,就應該沒卵子的太監擔任的。
姬慶文聽李元胤這麽一說,頓時就不高興起來,說道:“我說我這官怎麽當得那麽憋屈?頭上有個難伺候的皇帝也就算了,東林黨人還來擠兌我,好不容易花二百多萬兩銀子将他們收買了,卻又搞了個什麽司禮監的來管我。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怎麽現在我人在廟堂,依舊身不由己啊?”
因方才話語之中提到了崇祯皇帝,爲人素來謹慎小心的李元胤隻能裝聾作啞,隻當沒有聽見。
而李岩也忙将話題往下引,說道:“姬兄你就知足吧。你看官
場之中,下級見了上級便點頭哈腰好似一隻啄米雞、唯唯諾諾便如學舌鹦鹉、面對下級昂首挺胸又如呆頭鵝、遇到蠅頭小利便一擁而上仿佛聒噪麻雀。哼,我看當道的盡是些官場禽獸,姬兄即便什麽事情都不做,能像個人似的在官場裏立足,我看就很不容易了。”
姬慶文聽了一怔,随即笑道:“李兄,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罵我呢?我說像個人,意思是我不是人了?”
李岩掩嘴笑道:“而今這大明官場本來就不是人混的,能混下去的自然也就不是人了。這裏頭不配當人的多了,怎麽也不少姬兄這一個。”
李岩這話倒是提醒了姬慶文。
隻聽他說道:“對了,李兄,今年已是崇祯三年了,明年就又是科考之年。以李兄的文采學識,想必中個區區進士不過是手到擒來而已。不過這件事情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需要複習複習。要是李兄覺得我這裏雜務太多,影響功課,就盡管跟我提出來,我可以給李兄在蘇州城裏置辦一套安靜的宅院,讓李兄可以安心溫習功課。”
李岩聽了這話,臉色一沉,沉吟了半晌才道:“姬兄的好意,小弟心領了。這件事……還是等我們先處理掉沈良佐這個麻煩,再作計議吧。現在才二月份,等明年三月開考,還有整整一年時間呢……”
說了這麽一大套話,姬慶文原來激動和不忿的情緒終于平緩下來,考慮了一下李岩和李元胤的建議,終于說道:“那好,兩位說得都有些道理,不如我們就去南京走一趟好了。”
可他話音未落,随即話鋒一轉道:“可是去也不能這麽兩手空空地去……”
李元胤接話道:“姬大人是想給沈良佐帶些賄賂麽?這主意好。末将認識那麽多太監,老老小小,卻沒一個不貪錢的。姬大人給他使足了銀子,那沈良佐自然就俯首帖耳了。”
姬慶文眼睛一白,說道:“老子現在手裏現銀也就幾萬兩,搞不好還不入沈良佐的法眼呢。弄不好這個司禮監提督大太監是個無底洞,我港口海關賺的錢統統給他不夠,還得從織造衙門裏掏錢出來。”
“那就先禮後兵!”李岩道,“姬大人這次去南京,做兩手準備,錢自然是要帶一些的,不如把麾下‘明武軍’将士也帶一些過去,好歹鎮鎮場面,讓那沈良佐也知道我們不是好對付的。”
錦衣衛指揮佥事李元胤卻提出了反對意見:
“帶兵過去固然能夠震懾奸邪。可南京卻是個紮眼的地方,名不正、言不順,帶領這麽多人馬過去,必然引人注目,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什麽名不正、言不順的?理由不是很好找嗎?我去織造衙門庫房裏翻翻,弄幾百匹進貢的彩織錦緞出來,就說是提前進貢到宮裏去的,怕路上有宵小之徒襲擾搶劫,所以領了這些兵馬護衛。”姬慶文說道。
李岩聞言贊道:“好,果然是好主意,把當今萬歲爺擡出來,倒要看看是哪隻蟊蟲膽敢跳出來聒噪!”
李元胤是個審慎之人,左思右想,覺得這法子雖然不怎麽符合官場規矩,倒也沒有什麽硬傷,便不再提出什麽反對意見,又問:“織造府衙門麾下團練有一千人,大人準備點幾個人去?”
“全去,一千人全去。”姬慶文想也不想便答道,“新招募的五百人,這兩個月裏光訓練了,也該帶出去拉練一下見見世面,别到時候都跟鄉下土包子似的。”
姬慶文做出這樣決定的時候未免有些草率,可卻沒料到在關鍵時候,最終卻是這一千人的隊伍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将局面徹底扭轉了過來。
然而姬慶文現在卻還沒有考慮到這一點,隻是當即傳令下去,要麾下一千“明武軍”立即做好準備,明天就出發去南京。
陳文昭雖死,可“明武軍”卻依舊是以“戚家軍”軍法治兵,随時做好出征作戰的準備。因此姬慶文随時随地,隻要一聲令下,全軍将士便能立即出動,更何況是第二天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姬慶文麾下一千“明武軍”便在蘇州南邊相門外列隊,趕着十輛裝了三百匹進貢彩織錦緞的大車,以一種“殺雞偏要用牛刀”的氣勢,遊行示威一般繞過大半座蘇州城,浩浩蕩蕩往六朝古都和大明龍興的南京城而去。
而考慮到姬慶文這次領軍去南京,不過是想要點到即止、吓人一跳而已,沒必要把别人的膽都吓破了,因此那一新一舊兩輛堪稱“坦克”的戰車并沒有随軍攜帶。
至于随行人員,除了需要随時參贊的李岩、李元胤,暫時負責領軍的黃得功之外,姬慶文還帶了柳如是和小多子兩人同往,隻留下杏兒一人有些孤單寂寞地在蘇州織造衙門裏頭看家。
同之前一樣,姬慶文沒有意識到,他這略有些随意的安排,會在日後産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莫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