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織造衙門福利坊裏張燈結彩、高朋滿座,一片歡聲笑語。六百多織工及家屬、五百鄉勇團練将士齊聚一堂,除了吃喝說笑之外,便是點名拿錢。
姬慶文這次有意清空庫銀,所以分錢也是好大手筆,每個織工二百兩銀子,相當于多給了織工兩年的工資,按照後世的算法,便是多發了二十四薪。
這麽一大筆錢入袋,織工們自然是心花怒放,拿了錢都忍不住誇贊姬慶文能賺會花,乃是趙公元帥(趙公明,财神爺)下凡。
至于那五百鄉勇團練軍士,還沒有從陳文昭陣亡的悲痛之中走出來,拿了銀子固然欣喜,卻也沒有到得意忘形的地步。
就這樣,這一千多人在福利坊裏吃喝、喧嘩、吵鬧到半夜,直鬧到驚動了巡城的蘇州知府寇慎,衆人這才悻悻散了。
此後幾天,姬慶文同李岩一道,在蘇州府、松江府的各種衙門裏亂竄,前前後後花掉一萬兩銀子,用來疏通各處關節。
本來就自視甚高的李岩經過京師一行,讓他看到那些自稱“甯折不彎”、“不吃嗟來之食”的東林黨人們,拿起姬慶文的真金白銀來比誰都快,對眼下大明朝廷的現狀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因此李岩在與姬慶文一起在各處衙門走動之時,口中雖然漂亮話說個不停,可心中卻對這些讀着聖賢書走上仕途的官員們充滿了蔑視和不屑,而他們在金銀這些俗物面前輕易放棄了自己的原則和信念,更讓李岩替他們感到惋惜和憐憫。
就這樣,轉眼便是除夕佳節。
現在在織造衙門裏的姬慶文、李岩、李元胤、黃得功等人都是背井離鄉之客,家鄉都遠在千裏之外,沒法同親朋好友一同歡度春節。
于是姬慶文便去蘇州城裏有名的得月樓,選最好最貴的菜定了一大桌酒席,又讓李岩帶着新婚妻子、黃得功帶着自己老娘、李元胤獨自一人,并自己這邊的杏兒、小多子,一同在織造衙門裏聚會過節。
柳如是本是揚州人士,現在被赦免了賤籍,本來應當可以回家過年,順便同全族老小共同慶賀一下這件天大的喜事。
然而柳如是卻選擇了留在蘇州,繼續陪伴在姬慶文——自己這個夫君身邊。
姬慶文對此雖然高興,卻還有些于心不忍,便說道:“這是你回複清白之身的第一個春節,理應回家看看父親、母親的。我這邊你還怕沒了伺候的人嗎?你就盡管放心回家去好了。”
柳如是卻搖頭拒絕道:“不用了
。不怕夫君瞧不起我,越到這種逢年過節的時候,青樓裏面便越是繁忙,我已經五六年沒有回家了,在家裏過年是何等樣的感受,我也早就忘了……”
姬慶文聽她話中帶着幾分凄慘的語氣,便趕忙打趣道:“那你今後可要再将這種感受熟悉起來了,這裏不就是你的家嗎?你在這裏過年,不就是在家裏過年嗎?”
柳如是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感動,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姬慶文見她這樣一幅模樣,心中說不出的愛憐,伸手便将柳如是抱在懷中,半推半就地拉進卧房,便又是好一番雲雨。
也多虧柳如是留在了織造衙門之内,從除夕到元宵,衆人聚在一起飲酒作樂之時,柳如是總要露上一手——或吹箫、或撫琴、或琵琶、或吟詠,一天顯露一樣絕技,樣樣有模有樣,演了十幾天竟沒有一天重複的。
衆人欣賞之餘,終于知道柳如是被譽爲“秦淮八豔”之首,可絕不浪得虛名。
而姬慶文卻另有一番感慨:後世裏那些所謂明星,唱歌五音不全、演戲面如僵屍、主持生搬硬套,隻憑着一張父母——或者是整容醫生——給的好皮囊,便能大把大把地賺錢,這恐怕可以稱作是“賣身不賣藝”了。反觀柳如是,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詩詞歌賦、無所不通,以處子之身,名動金陵,引得富家子弟一擲千金僅爲買其一笑——這才是真正的賣藝不賣身啊!
就這樣好好休息了十幾天,京師一戰積累下的疲憊終于被姬慶文驅散了個幹淨。
他招來李元胤,想要詢問新設的松江府市舶司提舉沈良佐到底什麽時候能夠到達蘇州。
錦衣衛指揮佥事李元胤消息極爲靈通,出門轉了一圈,便帶回情報來,說是沈良佐原定過完元宵節的正月十八日從京師出發,現在京杭大運河正在枯水期,恐怕難以承載大噸位的船舶,因此南下北上的官員、客商等害怕所乘的船舶在運河裏帆船,就隻能從陸路南下。
而走陸路,從京師到蘇州,至少也要走十天,再加上沈良佐同駐守江南的官員們疏通疏通,到達松江府的時候,至少也得是二月初了。
因此姬慶文盤算了一番,覺得時間還有的是,便點起所部五百“明武軍”将士,捧着陳文昭等幾個浙江籍陣亡兵士的骨灰,便往浙江義烏而去。
這些人雖是在同滿洲皇太極的交手之時陣亡的,但說到底卻是姬慶文将他們從義烏帶走的,因此姬慶文便想自己出錢購買風水寶地,将這些陣亡将士風光大葬在一起。
卻不料義烏這地方宗族觀念重得很,各家各戶聽聞又本族子弟爲國捐軀,倒也沒有對姬慶文多說什麽,而是派人将骨灰取回,安葬在家族墓地之中,又設下靈位放在祠堂之内,供子孫後代瞻仰崇拜。
也幸虧對這些陣亡将士,姬慶文專門請旨替他們追封了至少是千總的官職,因此這些牌位特意将職銜寫出來,倒也頗有幾分派頭。
這其中,隻有陳文昭是孓然一身,并沒有陳氏宗族過來接受骨灰。
姬慶文覺得奇怪,便讓李元胤去打聽打聽,這才知道陳文昭幾個叔叔伯伯都是戚家軍兵勇,早年間便在戰鬥中犧牲了,沒有留下陳文昭的叔伯兄弟。而陳文昭本人的父母也早已過世,隻有兩個姐姐活在世上,卻都已嫁做人婦,不再是陳家人了。因此随着陳文昭的陣亡,義烏陳氏一門便已然落到了端門絕戶的境地。
姬慶文聽到這樣的消息不甚感慨,這才意識到陳文昭在主持招募這五百鄉勇團練之時,特意說明家中獨子不招入隊的緣故了。
于是姬慶文便同李岩商量了一下,也不再多此一舉購買什麽風水寶地了,而是幹脆在陳文昭生前經營的那座礦山裏修建陵墓,來安葬這位替大明朝廷出生入死的将軍。
礦上的礦工們,都是老“戚家軍”陣亡将士的子弟,被陳文昭收攏在身邊開礦謀生。
因此他們視陳文昭有如父兄,聽說他死了,自然是異常悲痛,含淚将他安葬在礦山之中,便向姬慶文主動請纓,要求加入“明武軍”,就等着有朝一日全軍奉旨北伐,好同滿洲鞑子一場血戰,将鳌拜這厮生擒活捉,也好給陳文昭報仇雪恨。
這些礦工都是義烏本地人,身上又都流淌了老“戚家軍”的血脈,乃是再好不過的兵員了,他們同仇敵忾,姬慶文按理是應當将其收在麾下的。
然而姬慶文是答應過陳文昭,要好好照顧這些礦工的,不忍這些人在槍林彈雨之中斷送了性命,隻能咬牙堅持着讓他們先在義烏替陳文昭守孝一年,等一年之後再作商議。
于是姬慶文特意留下兩萬兩白銀供這些人花銷,又在縣城之外擺了三天的攤子,按照陳文昭生前的法子、按照戚繼光當年的規矩,精中選精、優中選優地挑選了四百個人,這才返回蘇州。
回到蘇州之後,他又按照在義烏的标準,選了一百多精兵,這才終于湊滿了一千人的隊伍,便由自己親自牽頭,由黃得功教習武藝、孟洪教習射擊、李岩教習文字,慢慢讓這新招募的五百将士逐漸成爲合格的“明武軍”中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