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自然有兵丁守護,見是姬慶文來了,趕緊行了禮,便放一行人進樓。
李岩正在樓中辦事,見姬慶文來就來了,居然還帶着柳如是一起上樓,不禁玩笑道:“姬兄做别的事情都是拖拖拉拉,卻不料在這件事情極爲用心,這才幾天功夫,便将柳姑娘赦出來了?”
姬慶文撓撓頭,說道:“這個麽……不是《詩經》開篇第一首就說‘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我是飽暖思淫欲,有了點錢,就喜歡好個追求窈窕淑女嗎?”
李岩卻笑道:“姬兄這話又錯了,‘君子好逑’的‘好’,是美好的意思,‘逑’作伴侶解,意思是窈窕淑女是君子的好伴侶,可不是能夠‘求’來的。不過我看,柳如是姑娘固然當得起‘窈窕淑女’這幾個字,姬兄卻未必是什麽‘君子’,可配不上柳姑娘喲。”
李岩同姬慶文之間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姬慶文聽了這話倒也不動氣,反說道:“我可不要當什麽君子,處處都要謹言慎行,也太累了。更不要當什麽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僞君子,戴着面具過日子,豈不是更累?”
李岩聽了這話似有感悟,含笑道:“姬兄真性情,已離‘君子’不遠了。”
姬慶文搖搖頭,說道:“可惜我不想當什麽君子,卻又有某些‘君子’要逼我當‘小人’。唉,人呐,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卻要來招惹你……”
李岩聽姬慶文說得一本正經,知道他必然是有要緊事同自己商量,便道:“姬兄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不如說出來我們一同商議商議?”
姬慶文點點頭,又在室内環顧了一周,便說道:“這裏都是我們自己人,我就直說了。這是李元胤李指揮給我的情報,說是朝廷打算有限開放海禁,在這裏——也就是松江府澱山港——取消勘合貿易。不過卻要另設市舶司,并又皇上欽點了司禮監沈良佐擔任正提舉,我來做副提舉,管理港口進出口事宜……”
李岩聽到這裏,忍不住發笑道:“也不知這條建議是誰提出來的,一招便點中了姬兄的死穴,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姬慶文白了李岩一眼:“李兄還有閑情逸緻誇贊别人?我這不正頭疼着麽?正要想找姬兄商量商量,怎麽對付這個沈良佐。”
李岩用贊賞的眼光看了看姬慶文,說道:“姬兄果然高明,一語道破天機!”
姬慶文被李岩誇了個一臉懵
逼,忙問:“李兄此話怎講?”
李岩道:“姬兄能說出方才那句話,就可堪稱是勝券在握了。爲什麽這麽說呢?隻是因爲姬兄選對了對手!”
于是李岩便分析起來:姬慶文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繼續将澱山港碼頭的事務牢牢捏在自己手裏,而要實現這一目的,無非就這麽三個手段:
其一,讓皇帝收回開放海禁的決定,便也沒有必要設立什麽市舶司了——而這條建議本身就是姬慶文提出的,這麽做無異于在打自己的臉,是斷然不可行的。
其二,是取消市舶司的設立——這麽做,便是同提出這條建議的朝廷大佬、批準這條建議的皇帝作對,成功的難度太高。
其三、便是搞定這個市舶司提舉沈良佐——隔岸觀火、釜底抽薪、欲擒故縱、瞞天過海,或扳倒、或架空、或收做傀儡,搞定他的辦法沒有一百種,也有七八十種,可要比上面兩項容易多了。
聽了李岩這樣的分析,姬慶文一顆懸着的心頓時放了下來,說道:“這個沈良佐,我在京師城下也是接觸過的,不過是個狐假虎威、外強中幹之徒罷了。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不是什麽強龍、我也不是地頭蛇,他單槍匹馬過來,落到我們手裏,還不順着我們的心意随意揉搓嘛!”
李岩聞言,卻又說道:“不過姬兄也不能過于輕敵了。皇上對市舶司想必是十分重視的,能夠派沈良佐過來,說明也是看重他的,總該有些過人之處吧?”
姬慶文想了想,說道:“看來也隻能見招拆招了。不過我有個想法,是不是可以将我們庫存的銀兩先花他個底掉,然後再将賬冊銷毀了,讓他無從查賬。李兄,這幾年我們錢賺得多了,就怕有人惦記我們這些銀子,幹脆花光了也就是了。”
李岩笑着對衆人說道:“你們都聽見了吧?好事來了,姬大人要分錢了!來來來,我快來算算,這兩年我們一共攢了多少銀子,大家分一分,也好各自回家了。”
說着,李岩便從櫃子裏取出一大摞賬冊,開始逐一盤算起來。
卻不料姬慶文這兩年雖然賺的錢不少,可花起錢來也厲害,入賬的銀子有一百六十萬兩,花出去的也有六十多萬,還不算今年需要上貢給朝廷的四十萬兩。因此現在姬慶文手裏能夠支配的銀子,也就六十萬兩左右。
其實這個數字已然不少了。
于是姬慶文和李岩等人盤算了一下:
織造衙門轄下織工一共三百個人,再加上在福利坊幫忙辦事的人
,一共三百五十人,年終每人發二百兩銀子的賞銀加分紅,大約是七萬兩銀子。
五百鄉勇團練,每人除固定饷銀之外,再另發一百兩賞銀,再加上犒賞立功将士、撫恤陣亡将士家屬的錢,大約是八萬兩銀子。
從陝西招降過來的亂民,一共一千五多百人,也不能過于虧待了,每人賞銀二十兩,讓他們開開心心過個年,大約四萬兩銀子。
這樣加起來,安頓基層的錢就花了十九萬兩銀子。
然後按照陳文昭的遺願,“明武軍”要繼續擴軍到三千五百人,而姬慶文手裏沒了陳文昭這樣的老軍務,還不敢一下子就驟然擴充兵員,想着先招五百精兵,擴充到一千人再說。
那這五百人的安家費、裝備、預發的軍饷等等,加起來大約五萬兩銀子。然後在京師之戰中大發神威的那輛“坦克”,姬慶文也準備照原樣打造一輛,這樣又是十萬兩銀子花了出去。
除了這些人以外,幫着姬慶文做事的李岩、李元胤、黃得功、宋應星、葛勝,還有陣亡了的陳文昭的家屬,每人都發五千兩銀子,這樣又是三萬兩白銀。
這樣一圈打賞下來,六十萬白銀的庫存,還剩下二十三萬兩。
這其中,除去準備給宋應星開展科學研究的錢、除去打算爲徐光啓刊印《幾何原本》《農政全書》的錢、除去留做維修更新織機的錢、除去碼頭日常養護的錢,還剩下整整十萬兩白銀。
于是李岩說道:“大人,賺錢固然不容易,可花錢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我們這錢還沒花出去,光在這裏盤算就廢了半天功夫。現在還剩下十萬兩銀子,姬兄可以放在身邊,請請客、吃吃飯什麽的,手頭也稍微寬松一些。”
姬慶文手裏還留着起獲的價值二百四十萬兩銀子的魏忠賢的遺産,因此手頭并不緊,不過手裏捏着十萬兩随時可以調用的現銀倒也多少能夠踏實一些,便點頭答應了。
可他忽又想到一件事情,說道:“我說,大家是不是忘了湯若望神父了?他對這座碼頭也是頗有助益,我們怎麽忘了分他錢了?”
李岩是儒家門徒,對西洋宗教一向都是不以爲然,便冷冷說道:“湯若望是神父,就是外國的和尚,和尚講究酒色财氣、四大皆空,還需要錢麽?”
姬慶文卻道:“要啊,當然要。李兄不知道和尚收香火錢,就好像剪徑的土匪那樣,做的是無本生意,最有錢的就是這幫秃驢了。”
他這話說得風趣,逗得滿屋之人無不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