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頗有幾分深意,可姬慶文卻沒有閑暇深入思考,隻道:“得了,你少廢話。要是我口風不緊,你李元胤早就被駱養性殺掉了,哪還容得你在這裏賣關子?”
李元胤聽姬慶文所言倒也确乎事實,倒也放心下來,說道:“據說廢除勘合貿易、全面開放海禁的事情,皇上既沒有不同意,也沒有完全同意,而是打算廣州、泉州、甯波等幾個港口依舊照例執行勘合貿易,而松江府新港口則開放海禁。”
“這不是在設立自由貿易區嗎?”姬慶文暗想,“别處都要勘合,就我松江府不要,那對我是有利的。”
這是一件好事——姬慶文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判斷——他穿越之前,自己上班的公司就設置在魔都的自貿區,省下來的稅收幾乎和利潤相當。
卻聽李元胤又接着說道:“可這麽一個流金淌銀一般的海港,完全掌握在姬大人手裏,皇上、内閣、戶部都不能放心。因此朝中幾位大佬商量下來,決定仿效元朝制度,在松江府澱山港設立市舶司,又設市舶司從四品提舉一人、正五品副提舉一人、吏目若幹,專門管轄港口事宜。而市舶司本身,則由内廷直屬,朝廷六部及南直隸布政使司不得予以幹涉。”
姬慶文眉頭一皺,問道:“那我問你,市舶司提舉、副提舉的人選,都确定了嗎?”
李元胤答道:“基本已經确定了,副提舉由姬大人你兼任,而正提舉則是司禮監提督太監沈良佐……”
“沈良佐?怎會是他?”姬慶文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沈良佐,姬慶文是有些接觸的。
就在上個月,姬慶文赴京師勤王,同當時的薊遼督師袁崇煥兵臨京師城下,想要領軍進京城休息。可偏就是這個暫署九門提督的沈良佐,仗着身上有聖旨,就是咬緊牙關閉門不納。到最後還是姬慶文用計騙沈良佐出城,又用皇帝的親筆聖旨才讓沈良佐打開了城門,卻也隻放了自己所部五百人京城而已。
由此可見,這個沈良佐應該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
想到這裏,姬慶文開始在肚子裏咒罵起來:“讓我當副提舉,卻叫什麽沈良佐當正的,這不是給我頭上套緊箍咒嗎?”
姬慶文越想越是生氣,忍不住開口罵道:“到底是哪個生
孩子沒屁眼的混蛋,給皇上出了這麽個馊主意?李元胤,你知不知道?”
李元胤一臉難色,道:“大人,這話……我就不太好說了。”
姬慶文不是強人所難之人,知道李元胤能給自己通風報信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了,再讓他告訴自己出主意的人,那就無異于将這個錦衣衛高級軍官放在火上烤了。
于是姬慶文背着手原地轉了個圈,又問道:“也罷,那我就不逼你了。但你總能告訴我,這消息你是從哪裏聽來的吧?”
李元胤沉默了一下,說道:“據說是沈良佐口風不緊,得了這個肥差便立即寫書信給南京守備太監韓贊周報喜。南京守備太監身邊有我幾個弟兄,是他們把這件事情通報給我的。”
姬慶文聽了這話,不免有些感動:李元胤已經開始将自己收集起來的情報提供給自己了,可見他從潛意識裏,已慢慢将姬慶文當做自己人來看了。
可他又有些感慨:看來不論在什麽時代,信息情報工作還是要放在首位的,而且這種事情,光靠李元胤的良心可不行,非得要自己出錢、拉人,組織起一支可以讓自己放心的隊伍不可。
李元胤見姬慶文陷入了沉思,還以爲他是在考慮沈良佐的事情,便安慰道:“大人也不必過于擔心。南京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說是沈良佐再怎麽早,也要等過完年之後再啓程南下。還有的是時間,大人不必着急。”
聽到“過年”兩個字,姬慶文陡然從沉思中反應了過來,說道:“對啊,馬上就要過年了,這可是件大事。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去松江府那邊走一趟,跟李岩商量一下過年的事情,也商量一下那沈良佐的事情。”
過年可不僅僅是吃一頓飯、看一場焰火的事情,還要牽涉到年終結算、分拿紅利的事情。李元胤在姬慶文身邊做事,去年就從他這裏拿了三千兩銀子的酬謝,今年他跟着姬慶文一同去京師勤王,着實綁了些忙,不知姬慶文春節時候又會給他多少銀子……
沒人會跟銀子有仇,即便是李元胤這樣平日裏讓人望而生畏的這個錦衣衛指揮佥事,一想到這裏,也禁不住眉開眼笑起來。
于是李元胤破天荒主動請姬慶文上街吃了頓好的,這才同自己眼前這位大金主告辭。
今日一天姬慶文做了不少事情,心裏正亂,離了酒樓便斥退了随身陪伴的小多子,自己一個人背着手在繁華無比的蘇州城中閑逛起來。
現在果然
是将近除夕的時節,蘇州城内不少地方都已張燈結彩,街上的路人、店裏的掌櫃、拉客的小二,一個個臉上都挂起了由衷的笑容,正等候着崇祯三年的到來——而崇祯二年西北大大災、京師的大戰,似乎同這天堂一般的蘇州水鄉,沒有半點聯系。
姬慶文正感慨間,卻見前頭柳如是正在杏兒的陪伴下滿大街地采購東西,這兩人買的物件實在太多,兩個弱女子沒法拿下,便幹脆又出錢雇了一輛闆車,讓推車人跟在自己身後,幫忙搬運采購的結果。
姬慶文心中暗哂:“看來古往今來的女子都是一樣,隻有逛街shopping才是最開心的事情。”
于是姬慶文便蹑手蹑腳走了上去,看她們正在一家綢緞莊裏采購面料,忽然擡高了聲音喝道:“嘿,我就是開織坊的,你們兩個倒好,竟還去别家店買綢緞,這不是掃我的臉嗎?”
柳如是聽了一愣,忙道:“原來是大人來了……”便不言語。
倒是杏兒同姬慶文熟悉些,說話也更随意,說道:“少爺,織造衙門出産的綢緞好是好,可都太富态了,穿着俗氣,我們才在這裏買綢緞呢!”
綢緞莊老闆聽了這幾個人的對話,這才知道是大名鼎鼎的蘇州織造提督大人來了,便趕忙從櫃台裏走了出來,拱手作揖道:“原來是姬大人駕到,小店真是蓬荜生輝、蓬荜生輝……”
姬慶文見有人捧他,自然高興:“掌櫃何須如此?現在我們是客,您老是主,照常做生意也就是了,就别鬧這種虛禮了。”
“是,是。”掌櫃一臉的谄媚笑容,搓着手又道,“大人您可是大行家,瞧瞧小店裏這些綢緞還看得過眼嗎?”
掌櫃的這就說錯了。
姬慶文就任織造提督以來,所做的同織造坊相關的工作,大多是在理順生産關系、調動織工積極性、開拓銷售途徑等,而具體生産則全權交給宋應星和葛勝幾人負責,因此他對綢緞的好壞,并不是十分懂行。
然而現在可不是露怯的時候,于是姬慶文裝模作樣地在綢緞莊裏走了兩邊,又伸手摸了摸幾塊自己看的順眼的布料,說道:“還好,還好。”
說完這兩句,姬慶文旋即把話題引開,問道:“方才這兩位說織造衙門裏的綢緞太富态了,不适合女子穿着,你怎麽看?”
掌櫃的聽了這話,眉頭禁不住皺了起來,反問道:“不知這兩位……兩位姑娘,同大人是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