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姬慶文立即在臉上挂上一副狀似深不可測的笑容,說道:“那是,那是,鄭船主是何等樣人,你的好意,我怎麽有膽量敢不接受呢?”
鄭芝龍觀其色、聽其言,意識到姬慶文已将自己剛才那句傻話聽了進去,立即說道:“大人,這是小的随口說的胡言亂語,大人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姬慶文放聲笑道:“那是自然,我要是每件事、每句話都放在心上,還不把我這小心眼給堵死了嗎?不過有句話叫做‘酒後吐真言’,有時候随口說的話,才是真心話呢!”
他見鄭芝龍臉上陡然挂滿了尴尬的神情,便旋即笑道:“這也是我的随口之言,還請鄭船主不要放在心上。”
這回鄭芝龍學乖了,趕緊拱手重複了幾遍:“豈敢,豈敢。”多一個字也不肯說了。
姬慶文看他這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心裏是說不出的得意,便乘熱打鐵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情,我是一直放在心上的,不知你有沒有放在心上……”
“什麽事?”鄭芝龍趕忙問道,語氣之中充滿了緊張和警覺。
姬慶文笑道:“我答應過你的,給你兒子鄭成功加封的旨意,我已經請皇上批下來了,還是當今聖上的親筆聖旨呢!”
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鄭芝龍聽了這消息,興奮得甚至忘了臉上帶笑,瞪大了眼睛問道:“姬大人,這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姬慶文莞爾點頭道:“那是自然,皇上的禦筆聖旨就在我身邊,這東西造假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我可承擔不起。”
姬慶文做事做人雖然有時候輕佻浮誇一些,可他答應下來的事情、說出來的話,就沒有不兌現、不承認的,比那些平素一本正經、官威十足的大老爺們要強多了。
因此同姬慶文頗有接觸的鄭芝龍已然相信了他的話,立即喜上眉梢:“哎喲,大人替我鄭家把這道聖旨求下來,那可就是我們的大恩人了啊!”
一旁的李岩添油加醋道:“這件事情可不容易辦。姬兄爲了給你讨這樣一張聖旨,連自己這次奉旨勤王立下的軍功都搭出去了呢!否則,他去京師這麽一趟,怎麽去的時候是五品官、回來的時候依舊是五品官?”
李岩這話倒也合乎情理,聽得鄭芝龍不
住地點頭,說道:“大人這份大恩大德,我鄭氏一門無以爲報。大人有什麽要求,将來開口就是,我鄭芝龍定當效犬馬之勞!”
姬慶文要的就是這句話,今日終于聽鄭芝龍親口說了出來。
不過姬慶文穿越到明朝之後,懂得的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萬事要放長線、釣大魚——對崇祯皇帝是這樣、對文武百官是這樣、對皇太極是這樣、對徐鴻儒是這樣、對湯若望是這樣、對柳如是周秀英是這樣,對待鄭芝龍也是一樣。
因此姬慶文不慌不忙,笑道:“鄭船主何須如此,我一直說的:‘我有舒服日子過,大家就都有舒服日子過’。你鄭大船主家大業大,什麽也不缺,就缺一個正經的出身,我姬慶文又正好有餘力,自然是要幫大船主的。”
這是姬慶文的口頭禅,鄭芝龍聽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今天才真正懂得這其中的含義,讓她聽得不住點頭。
卻聽姬慶文又道:“我看還是先辦皇上的事情要緊,宣讀了聖旨,你也好放心不是?這樣,我看着港口裏頭人多嘴雜,不是說話的地方,幹脆到你的船上去傳旨好了。”
于是衆人跟着鄭芝龍登上了他那艘極爲顯眼奪目的大海船。
鄭芝龍又按照李岩和李元胤的意見,将桅杆之上的大旗降下、甲闆上清掃一空、設下香案燭台、命全船水手列隊跪拜,這才由姬慶文宣讀聖旨。
聖旨寫得十分簡單,也十分明确,就是封鄭芝龍的兒子——現在不過五歲的鄭成功——爲錦衣衛鎮撫使,另賜貢生出身,可随時去南京國子監念書。
鄭芝龍原本滿打滿算,皇帝也不過是随便指個鳥不拉屎的衛所,封鄭成功做這個衛所的千戶,卻沒料到皇帝金口一開,便是錦衣衛的鎮撫使——這樣官職既高尚、又體面,實在是讓鄭芝龍喜出望外了。
隻見他堂堂一個大海商,竟匍匐在擦拭得光潔如新的甲闆上一個勁地磕頭謝恩,高呼“聖上隆恩”。
這件關乎鄭氏一門前程出路的大事落定,鄭芝龍自然是心花怒放,胸脯一拍,便傳令下去,另全船水手飲宴三天以示慶賀,并邀請了停泊在港口之中的幾個相熟的海商,一同上船來慶祝這件大喜事。
吃喝之時,鄭芝龍免不了将姬慶文的恩德大肆吹捧一番。
蓬萊本不是商港,停泊在這裏的海船是不能從事貿易的,隻能替朝廷運送一些軍需物品賺些針頭線腦的傭金。
因此這些海商放下原有的
生意,專門跑到蓬萊港來,出自己的船、辦朝廷的事,本來就是想要同大明朝廷搞好關系,将來或許能夠立下些軍功,能夠受朝廷招安,混個一官半職,也算是得了正果。
故而他們對鄭芝龍是又羨慕又嫉妒,現在聽說是姬慶文幫他辦成了這件大事,自然是對姬慶文青眼相看,一個勁地勸酒巴結,恨不得姬慶文也給自己或是自己的子弟,求這樣一道旨意來。
姬慶文也正有意結識一下鄭芝龍之外的海商,便也不厭其煩地同他們攀談起來,告訴他們皇上正在考慮解除海禁、取消勘合貿易的事情,要他們做好準備。
這條消息的重要性,對海商們來說,比死了老娘還要更緊要一些。
于是他們便又圍着姬慶文,讨教起這其中的關節來。
然而開放海禁這件事情,崇祯皇帝雖然原則上是同意了的,可究竟怎麽個開放法,卻畢竟沒有完全落實,依舊還押在内閣首輔周延儒、禮部尚書徐光啓的書桌案上。
因此姬慶文也不能把話說得太過瓷實,隻說開放海禁是曆史發展的趨勢,希望他們多到自己新建設完成的松江府碼頭港口來開展貿易,爲努力實現“海上絲綢之路”的繁榮昌盛,作出自己的一份貢獻。
一衆海商們被姬慶文說了個半懂不懂,然而卻也聽多少揣摩到了他話語之中的意思,心中都多少有了些數碼。
就這樣,姬慶文等人在鄭芝龍的船上歡飲了三天之後,便将所有辎重、糧草、裝備等搬運上船,揚帆拔錨起航,便往南直隸松江府而去了。
眼下正是隆冬季節,從滿洲人的家鄉大興安嶺吹來的西北風刮得正烈,鄭芝龍這艘本來就比尋常海船的速度要快上不少,現在又駕着順風,轉眼隻航行了兩天,便在松江府那座名爲澱山港的碼頭停靠下來。
姬慶文一行自十月二十日離開蘇州,直到現在十二月二十日回到松江,正正好好是兩個月。
當時,是他手下的得力幹将陳文昭率領五百子弟浩浩蕩蕩從蘇州出發,可現在五百子弟回來的卻隻剩下四百八二人,而領軍的陳文昭卻隻剩下一壇骨灰魂歸故裏。
這讓姬慶文不免有些傷感,可看到松江府澱山港的景象,他又頗感欣慰——隻見港口之中密密匝匝停滿了各國來的海船,就連鄭芝龍的船來了,都一時找不到空檔停泊,直到擡出姬慶文的身份,才有一艘荷蘭來的船決定提早啓航,這才騰出一個空位來讓鄭芝龍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