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吃驚了沒有一秒鍾,便反應了過來——這就是所謂的帝王心術了吧?
要說放在古代,尋常官僚說不定還真的會在皇帝的至高權威之下,被這種帝王之術唬得一愣一愣,直呼天威難測。
可姬慶文卻是個從二十一世紀的社會主義新中國穿越而來的現代人,從電視上看到的無數宮鬥戲裏,就對這種包括收買人心、丢車保帥、明升暗降在内的“帝王之術”再熟悉不過了,更何況他本來就對封建皇權沒有多少敬畏之情。
在這個前提之下,姬慶文便能異常冷靜地分析起崇祯皇帝的心理來:
自己這些日子在京城之内的做法,包括私下接觸皇太極一事,應該是頗犯了幾分聖忌的;搞不好自己私取魏忠賢遺産,又未經禀報便分給了朝廷重臣收買人心的事情,崇祯皇帝也已經知道了。而之所以崇祯皇帝沒有處罰自己,原因不過是在于自己還能夠賺錢支撐明廷日益枯竭的财政而已。
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在現在的情況下,姬慶文的利益和崇祯是高度一緻的,崇祯皇帝再怎麽急躁、再怎麽昏聩、再怎麽短視,也是不會拿姬慶文來開刀的。
想清楚了這點,姬慶文心中頓時有了幾分底氣,試探着說道:“皇上要賜我官職,臣愧不敢受,隻想求皇上賞給我另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崇祯皇帝被姬慶文這句話逗起了幾分好奇心。
姬慶文見崇祯的思路已被自己吸引過來,便說道:“求皇上賞我一個面子……”
“面子?”崇祯有些疑惑。
“對,就是面子。”姬慶文立即接話道,“就是面子,這幾件事情雖然不大,卻隻有皇上你能夠辦到。”
“哦?朕的面子真的這麽大麽?能辦的事情不止一件,還是好幾件。”崇祯皇帝追問道。
姬慶文答道:“皇上,你是天子,天子自然會有天大的面子了。”
崇祯到底還是年輕,被姬慶文這麽一捧,旋即得意起來,微笑着答應道:“好,既然這麽講,朕就賞你這狗才這天大的面子。到底有什麽事情,你就講吧。”
其實在姬慶文聽來,皇帝口中左一個“狗才”、右一個“狗
才”他聽起來是頗不舒服的,可現在姬慶文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隻能裝作聽得十分受用的樣子,嬉笑着說道:“皇上,臣在江南之所以還能賺幾兩銀子,是因爲在同一個叫鄭芝龍的海商做生意……”
于是姬慶文便将鄭芝龍的情況同皇帝簡要介紹了一遍,這才把話引入正題:“鄭芝龍這厮在海外同倭人、海盜、奸商們打交道久了,精明得很,恐怕難以羁縻。因此,臣打聽到他還有個叫鄭成功的兒子,想皇上許他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做做,也好讓鄭芝龍能夠感念皇恩,一心替朝廷辦事。”
所謂“替朝廷辦事”,其實是“替姬慶文辦事”而已。
崇祯皇帝打了這一仗,手頭錢緊得很,一聽說鄭芝龍是個來财的人,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提起禦筆略加沉思,口中說道:“加封海商的兒子,朝廷裏那些言官總是要有幾句話說的。那朕就封他做錦衣衛鎮撫使,特旨允他南京國子監讀書,這樣的封法地位雖高,卻不是什麽實差,既在鄭芝龍那邊交代得過去,又能讓朝廷裏那些言官少說幾句話,朕看還是妥當的。”
說罷,這道聖旨便已寫好,交給一旁侍從的太監用印之後,便遞給了姬慶文。
姬慶文接過旨意,打開看了一遍,替鄭芝龍、鄭成功父子謝了幾句恩之後,便又說道:“臣第二件事,是想請皇上下旨,撤銷東南沿海朝貢貿易,取消勘合制度。”
皇帝萬幾宸函,崇祯又登極不過兩年,大明朝廷裏這麽許多紛繁複雜的制度,崇祯皇帝還沒有全部掌握,對沿海的朝貢貿易制度并不十分熟悉。
因此姬慶文便将這其中的利弊分析了一番,才又建議道:“朝廷發放勘合,造成的是外國來朝的繁榮假象,不過是在粉飾太平而已。實際上卻隻是得了面子、損失了關稅,還抑制了通商。這樣的制度,幹脆取消了算了,省心省事還能收錢,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省心省事還能收錢”,這三樣東西,沒一樣不瘙到崇祯内心的癢處的,當場就想拍闆決定取消海禁和勘合貿易。
然而這兩項制度卻關系到朝廷的體面,又是前幾代皇帝定下來的祖制,崇祯皇帝也不敢就這樣草率決定,考慮了好一番,這才說道:“這件事情朕的面子也不夠用了……這樣,朕讓禮部徐光啓同内閣幾位大臣商量商量,再作決斷好了。”
現在内閣的周延儒、溫體仁都曾拿過自己的黃金,遇到事情自然不會爲難自己。而禮部
尚書徐光啓則是自己的同黨,更加會幫着自己說話了。
因此姬慶文聽到崇祯皇帝這樣的安排,知道這件事情已經成功了大半。
然而他也清楚皇帝最讨厭臣子結黨營私,便不動聲色地謝了恩,話鋒一轉,道:“還有一件事情,乃是臣的私事,也請皇上能夠成全。”
崇祯點點頭:“什麽事情,你說罷。”
“臣有一個朋友,祖上因跟着張江陵老相公(張居正)變法,張老相公壞事之後,他說了幾句公道話,便被萬曆皇上問罪罷官,子孫數代也貶爲賤民。因此,臣想求皇上高擡貴手,免除我這位朋友全家的賤籍,也算是了卻了她這幾代人的夙願了……”
姬慶文口中的“這位朋友”,指的便是绛雲樓裏的花魁柳如是了。
不知怎的,崇祯皇帝聽到張江陵(張居正)的名字居然激動起來,說道:“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時之相一也。張居正是我大明兩百餘年最頂尖的能臣,當年也是犯了萬曆爺的忌諱,這才沒有得到善終。我看他論才幹、見識、魄力、手腕,都是一等一的。品行麽……比起現朝廷裏這些庸官、貪官來也要好得多!”
說到興起之處,崇祯皇帝已是滿面绯紅,提起禦筆便書寫起來,口中說道:“免除一人的賤籍算什麽本事?朕的面子大,便要免除因張居正一案被處罰的所有人的罪過。對!朕要給張居正一案平反!”
說着,崇祯将寫了一半的聖旨撕了,高聲傳令周延儒觐見,要他以内閣首輔的名義,主持張居正案平反事宜,而對張居正改革時候實施而後又廢黜的法令,也要逐一進行甄别,視情形逐漸予以恢複。
而柳如是一家的身份問題,皇帝則專門拟了一道特旨,讓姬慶文帶着旨意去南京戶部,将柳如是的賤籍改簽出來。
姬慶文拿着聖旨,又想到風華絕代的柳如是,若是知道是自己求皇上了卻了她的心願,還不知會怎樣報答自己呢……
想着想着,姬慶文嘴角禁不住流露出一絲淫邪的笑容來。
崇祯皇帝見了,輕咳了一聲,說道:“你這狗才又在想什麽呢?居然笑得如此輕浮?”
姬慶文趕忙收斂起笑容,馬屁張口就來:“我在替皇上高興呢。如今趕走了滿洲鞑子,局勢已然穩定下來,皇上又替張江陵老相公(張居正)平反昭雪,那朝政必然是蒸蒸日上。皇太極不過是跳梁小醜,朝廷犁庭掃穴也是指日可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