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姬慶文沉着臉說道:“好了,戰場上面你死我活,沒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不過我胡說一句:有怎樣的奴才,就有怎樣的主子……有這樣不守規矩的奴才,就足可見這主子也不是什麽守規矩的人!”
姬慶文此言一出,皇太極尚未生氣,可他身邊的将領和護衛卻早已耐不住性子,開口罵道:“你是什麽東西?竟敢這樣辱罵大汗?”
姬慶文随即回道:“可見我沒有說錯,有不守規矩的奴才,就有不守規矩的主子。我正同大汗說話,你們幾個奴才憑什麽插嘴?”
皇太極聽了無以反駁,用輕而堅定的語氣斥責道:“還不閉嘴?嫌今天丢人丢得還不夠嗎?”
他見身邊衆人齊齊噤口,這才擡頭又對姬慶文說道:“好了,姬大人,今日一戰我軍雖未占到便宜,可能結識大人這樣一位英才,也不算是一無所得了。所謂‘強将手下無弱兵’,想必那位受了傷的将軍,也是姬大人手下一員幹将了!”
說着,皇太極從身邊一名護衛手裏接過一個包裹,遠遠擲到姬慶文面前,說道:“這是我們滿洲人打獵時候,專門治療刀劍傷和野獸咬傷的靈藥,用熊皮和遼參制作,論起療效再好也沒有了,不知能不能救那位将軍的命。”
說罷,皇太極向姬慶文拱了拱手,便領軍退了回去。
此刻姬慶文手中沒有更多的兵力,又擔心陳文昭的傷情,哪有心情去追擊皇太極,撿起藥包便跳回壕溝之内。
卻見陳文昭正躺在一片血泊之中,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似乎已是奄奄一息。
姬慶文看到陳文昭這番模樣,記得眼中都要淌下淚水來,趕緊将皇太極給他的藥包拆開,見其中盡是些膏藥,便病急亂投醫似的取出一貼,敷在陳文昭受了傷的脖子後頭。
這膏藥果然甚是管用,陳文昭方才還在冒血的傷口頓時止住了血,臉上也恢複了一些生氣,張口先咳嗽了兩聲,噴出些血沫來,這才緩緩張開眼睛:“姬大人,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姬慶文見他還能說話,更覺放心,忙微笑道:“陳将軍居然還認識在下,那就好,那就好。将軍且慢說話,先穩住元氣,慢慢調養再說……”
陳文昭微微搖搖頭,說道:“我是戰場上九死一生走過來的人,知道這樣
的傷是決計救不活的……”
姬慶文聽了一怔,這才想到現在是古代,沒有輸血技術、也沒有除菌消炎技術,别說是什麽破傷風的免疫藥了,至于外科手術更是扯淡。
因此陳文昭要害的頸部受了這樣嚴重的貫通傷确實是兇多吉少,危在旦夕了。
可這樣的話,姬慶文是難以啓齒的,隻能安慰道:“陳将軍,不要緊的,這皇太極倒也實在,有了他的好藥,你一定能夠恢複如常的。”
他見陳文昭的眼神有些暗淡,又慌忙補了一句:“陳将軍,戚家軍還等着你去擴大規模,恢複往日的風采呢!”
聽到“戚家軍”三個字,陳文昭眼神之中立即有了神采,嘴角露出微笑,口中拌着血花說道:“姬大人能替我了結重建戚家軍的心願,我陳文昭已是死而瞑目了。可我還有一件事情,要求大人去辦,大人一定要答應我……”
“什麽事情?我一定答應,一定答應。”姬慶文忙不疊地回答道。
陳文昭咳嗽兩聲,說道:“戚家軍現在隻開了個好頭,可兵力還太少,大人一定要照着戚繼光老将軍的兵法,募齊三千五百人的滿編,這樣才是真正的戚家軍啊!”
說着,陳文昭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姬慶文見狀,淚水奪眶而出,忙道:“這樣大的事情,我一個人怎麽能做得好?陳将軍先别說話,等休養好了身子,還是你招兵訓練,我出錢就是了……”
陳文昭來不及姬慶文把話講完,又道:“大人,這件事情,普天之間除了你沒人能做好……這是我臨死之前的一點希望,大人就答應了我吧……”
姬慶文聽他說得凄慘,趕忙點頭答應下來。
陳文昭見狀不勝欣慰,淌着鮮血的嘴角都禁不住露出了微笑,卻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用越來越微弱的聲音說道:“大人,還有我留在義烏縣裏的那些子弟,他們都是戚家軍的傳人,請大人……請大人……”
他的話越說越輕,到最後已是氣若遊絲,讓人幾不可辨。
可他話中的涵義,姬慶文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咬着下嘴唇用力點着頭。
陳文昭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忽然調集起僅存的全部力氣,伸出左手用力拍了拍姬慶文的肩膀,說了句:“拜托了。”
随着這三個字話音落定,陳文昭終于結束了他這短暫而又波瀾壯闊的一身,帶着幾分遺憾、幾分期冀永遠閉上了雙眼,擡起的左手也無力地垂在了
地上。
這是姬慶文穿越到明末之後,第一個同他關系密切之人離開人世,偏偏還是他親眼目睹着陳文昭的生命,一點點在自己眼前流逝而去的。
這樣的經曆,讓他瞬間恢複到了二十一世紀那個有些懦弱、又有些脆弱的程序員的狀态,再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情緒終于崩潰下來,立時放聲大哭起來。
他手下那些鄉勇團練大多對陳文昭這個嚴肅而又嚴格的将官充滿了敬畏之情,如今他離開人世,就好像自己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又聽姬慶文哭得這樣傷心,也都忍不住掩面抽泣起來。
一時之間,左安門内此起彼伏着痛哭流涕之聲,讓見者傷心、聞着落淚。
…………
左安門一場血戰,大明朝廷投入了遼東、宣府、大同、昌平等所能調動起的所有機動力量,又投入了京師三大營中最精銳的神機營,雖然打退了女真大汗皇太極親自率領的滿洲八旗主力,卻也造成了左安門被徹底破壞、總兵滿桂陣亡、各部分兵力傷亡泰半的巨大損失。
而若将時間點前移十天,更有山海關總兵趙率教陣亡、薊遼督師袁崇煥下獄,喜峰口、遵化、薊州、通州等據點或被攻陷、或被圍困、或被放棄,而喜峰口至遵化一線以及山海關守關兵力損失殆盡。
而京師周邊田土莊園盡爲滿洲騎兵所劫掠,百姓死走逃亡者不計其數,堪稱一場悲劇。
而滿洲方面,皇太極所率精銳八旗兵士損失也接近四分之一,大貝勒代善被打成重傷,其餘陣亡或者受傷的戰将不計其數,所幸此次進關劫掠了不少糧草金銀,也不算全無所得。
然而此次進關作戰,兵力上的損失,卻是滿洲人除卻攻城作戰之外少有的,特别是在同姬慶文所部的兩次交鋒之中,雖然自己兵力上占有明顯的優勢,卻并沒有占到什麽便宜,反而損失不小。
因此皇太極思前想後,覺得再也無力發起什麽像樣的進攻了,于是便召集起大軍,運送着一路搶來的财物,重新沿着通州、薊州、遵化、喜峰口的線路,隻留下少數兵馬駐守據點,便原路退回關外。
至此,崇祯二年年底,一場轟轟烈烈的戰役,終于緩緩降下了他那沾滿了鮮血和硝煙的帷幕。
這場被後世稱爲“己巳之變”的重大事件,雖然沒有徹底動搖大明朝廷的統治根基,卻也從此宣布——滿洲人的威脅,已不再僅僅局限于遼東,而成爲一個能夠影響天下大局的重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