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慶文因沒帶着李岩在身邊,也就沒人教他一些官場規矩,一時得意之下忘了自己的身份品級,大大咧咧地越過戶部尚書畢自嚴,就坐在幾位内閣機輔大臣下手。
若是别的官員按照這樣的順序坐下,必然會導緻群情嘩然,說不定已經有人上前唾罵起來。
可偏偏這些官員大多拿了姬慶文的黃金,見了這樣的情形,即便有些看不過去,也隻能将氣咽在肚子裏。
就這樣寒暄了一陣之後,姬慶文疑惑地問道:“諸位大人,我看官員們都到得差不多了,怎麽還不稱量金銀呢?”
大學士溫體仁搶先答道:“姬大人,你還不知道吧?在京官員樂輸金銀助饷,乃是大明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盛世,皇上也要親臨戶部衙門呢。萬歲爺到來之前,我們怎麽敢擅自開秤呢?”
正說話間,戶部衙門大門之外,果然傳來呼喊之聲:“皇上駕到,文武百官跪迎!”
衆官員聽了一驚,立即原地跪下,匍匐在地上不敢說半句話。
過不半刻,隻見有無數錦衣衛進到衙門中來,将衙門上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危險和埋伏之後,這才将崇祯皇帝迎了進來。
崇祯皇帝滿面紅光,未待官員們行三叩九拜大禮,便讓文武百官平身,一面向戶部大堂走去,一面朗聲說道:“諸位愛卿公忠體國,能夠遵循聖人之道、體諒朝廷難處,一天功夫便捐贈饷銀二百多萬兩,甚慰朕心、朕心甚慰啊!”
說着,崇祯便坐到了首輔大臣韓曠讓出的座位上,說道:“那好,眼下女真皇太極還在城外未曾退走,爾等不要浪費時間,這就開始捐贈銀兩吧!”
于是這一衆官員奉旨,按照品級高低、資曆深淺,逐一上前捐贈銀兩。
這麽多官員,大抵分爲兩種:
一種是沒有接到通知,因而也沒有拿姬慶文的黃金的,這些官員大多隻捐幾十兩、一二百兩白銀,而且臉上大多一副便秘的表情,實在是痛苦不堪。
另一種則是拿了姬慶文給的黃金來捐贈的,他們臉上則喜悅了很多,所謂“花别人的錢不心疼”,恐怕說的就是這種情形了吧。
而拿了姬慶文錢的官員,又大抵分爲以下幾種——
一種是腦筋死闆些的,從姬慶文這裏取了多少黃金
,便原封不動重新送交上來的。
一種是腦子略微靈活些,知道大家都拿一模一樣的金條,未免有些不合情理,便私下用黃金兌換了等價的白銀,捐贈給朝廷。
還有一種則是利欲熏心,從姬慶文這裏拿了一百兩黃金,交到崇祯皇帝那裏的,卻隻剩下了五十兩,另外五十兩則被自己貪墨走了。
對于這種官員賺錢賺到自己頭上來的官員,姬慶文雖然不便當場揭穿他們,卻也将這幾個人的樣貌、姓名、官職在心中默記了個清清楚楚,就等着将滿洲八旗趕走之後再同他們秋後算賬。
本來按照崇祯皇帝的智商和情商,他是能夠看出這其中的蹊跷的,然而這位年輕的皇帝畢竟經驗不足,又沒有官員在他身邊參贊提醒,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情況。
就這樣,魏忠賢臨死之前積攢下的這二十七萬兩黃金,先後經過姬慶文的手、又經過文武百官的手,終于交到了崇祯皇帝手中。
崇祯皇帝得了那麽多黃金白銀,之前兩天的憤怒和郁悶早已是煙消雲散,嚴令錦衣衛将戶部庫房嚴密看守起來不能有半點差池,便欣欣然回宮去了。
就在這樣一種大起大落的情勢之下,歲月的年輪,終于慢慢滑過了崇祯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崇祯皇帝畢竟年輕氣盛,手裏憑白得了這麽許多銀兩,精力更加充沛起來。
十一月十八日的第一縷陽光剛剛将沉睡的紫禁城喚醒,他便傳旨下去,召集内閣大臣、六部九卿、京營提督這就到乾清宮中議事,姬慶文自然也在召見的行列之中。
而朝會的議題,無非就是如何将這折合二百七十萬兩銀子的軍饷,如何有效率地花費出去。
首先,崇祯皇帝先撥出去五十萬兩白銀,分發京師内外每位将領二兩現銀,用以鼓舞士氣。
其次,發金銀合計三十萬兩,向京内富戶購買糧草供應軍需。
這件事情姬慶文在年初赴陝西西安赈災時候曾經做過,因此便提醒崇祯皇帝要防止奸商乘機哄擡物價,薅朝廷的羊毛。
崇祯皇帝立即采納了姬慶文的意見,傳駱養性進殿,要他傳令警衣衛協同戶部辦理此事,凡是遇到囤積居奇、哄擡糧價的奸商,要全部抓起來,甚至可以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第三則是讓精于火器的徐光啓、孫元化暫攝兵部事宜,将京師城牆上所有火炮全都修理一遍,其中所需人手、銀兩全部實報實銷、敞開供應,隻求能夠發
揮明軍優良火器的威力,形成對城下滿洲八旗騎兵的優勢。
…………
崇祯皇帝在老督師孫承宗的參贊建議之下,一條條軍令有條不紊地發布下去,又用錦衣衛、東廠、西廠監督軍令的執行,死寂了許久的京師,就好像一台腐朽靜止了許久的機器,終于煥發了生機,開始運動起來。
而讓這台機器重新啓動的原動力,就是姬慶文所提供的這二百七十萬兩銀子。
有了現銀做軍饷,城内外的軍士自然是士氣高漲,又有了糧草填飽肚子,之前在城外同八旗精兵交手時積累下的疲憊和傷痛便也消退了不少。
在京師廣渠門、德勝門外統領軍隊的袁崇煥、滿桂見狀,便下令軍士停止原地休整,開始列隊訓練起來——眼下大敵當前,這樣臨時抱佛腳的訓練雖然對戰鬥力的提升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幫助,但好歹也能進一步提振士氣,同時吓阻一下城外虎視眈眈的滿洲大汗皇太極。
皇太極這邊。
原本經過十一月十四日至十六日的一番疾馳猛進,皇太極一仗未打,便通過靈活的機動跑位饒過薊州、通州兩座城池,兵鋒直逼京師,順帶着讓自己的勁敵——袁崇煥麾下的兩萬多遼東鐵騎——疲于奔命,直接削弱了他們的戰鬥力。
而從皇太極安插在京師内部和遼東軍隊之中的探子傳來的消息,崇祯皇帝似乎是對袁崇煥頗有幾分猜忌,并不允許其麾下軍隊進城暫避,因此遼東軍隊頗有怨聲,并且得不到有效的補給和休整。
這樣的消息雖然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但同自己的觀察互相印證,不由得皇太極不相信。
因此皇太極同滿洲兄弟和麾下謀士們商量了一陣,覺得并不需要急于進攻,可以靜候明軍的戰鬥力進一步削弱,然後再從容發動進攻。
就這樣,皇太極一面安排軍隊輪流休整、一面觀察敵軍動向、一面派兵四處劫掠,終于虛度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待到十一月十七日,身經百戰的皇太極終于敏銳地嗅探到了情勢的變化。
隻見原本死氣沉沉的京師城中竟升起了無數炊煙,城牆之上、城門之外的守城軍士又似充滿了精力,渾然沒有前一日那種“過一天、算一天”的病恹恹的暮氣。
而從京師裏傳來的消息,說是朝廷百官向皇帝捐贈了二百七十萬兩銀子作爲軍饷。又有消息,說這麽多銀子并不是朝廷百官捐贈的,而是一個叫姬慶文的五品小官拿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