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内閣大學士,竟會叫姬慶文來拿主意。
姬慶文一想到這裏,心中是說不出的舒服和得意,忍不住“嘿嘿嘿”地笑出聲來。
一旁的李岩趕緊用手肘捅了捅姬慶文的肋骨,提醒道:“姬兄,你有話快講,這都什麽當口了,不是發笑的時候!”
姬慶文聞言,趕緊輕咳兩聲,正色道:“諸位大人,我方才也說了,這些黃金是要送給諸位,再經諸位的手轉交給朝廷、轉交給聖上的。然而這裏的黃金這麽多,到底怎麽個分法,在下資曆尚淺,也沒有什麽主意,還請諸位大人自己商量着辦。”
這主意是李岩替姬慶文想的。
畢竟這二十七萬兩乃是真金白銀,雖然不過由各位大人經一經手而已,卻也能在崇祯皇帝面前買上大大的一個面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決定了的。要知道,這些大人雖然位高權重,卻大多沒有什麽“宰相肚裏能撐船”的氣量,反而盡是些心比針眼還小的人。
因此這群大臣們聚在一起,由内閣韓曠、錢龍錫、周延儒、溫體仁等幾位大學士主持,商量了整整一個時辰,這才确定了每位官員可取黃金的數量。
這些官員正要根據自己商量好的結果,來向姬慶文讨黃金。
卻不料姬慶文說道:“諸位大人,這些黃金也不是個小數目,唯恐諸位之中有個把人記性不好,拿了黃金卻忘了向皇上繳納,又或是繳納的數額要比現在拿走的少了幾兩。因此,在下冒昧,還請諸位立個字據,将來也能把話說清楚了。”
内閣幾位大學士商量了一下,覺得留封證據在世上,雖然有可能會被崇祯皇帝得知,不過對這裏的官員也是個牽制,總體而言算是利大于弊,便答應了。
于是便由李岩取出筆墨紙硯,讓每位官員上前認領黃金,這衆目睽睽之下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好作弊的,不一刻便已将這二十七萬兩黃金分領幹淨。
隻是這些黃金都是實物,平均每位官員分到将近三千兩,也就是一百八十斤(每斤十六兩計算)。别說是眼前這些隻知舞文弄墨、手無縛雞之力的官員了,就是換個身強體健的壯漢,要搬運這些黃金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于是姬慶文幹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讓陳文昭點起三百軍士,每三人陪着一位官員,扛着這少則一百斤、多則兩三百斤的黃金,護送着回到了各自的府邸。
這群官員之中,隻有禮部左侍郎徐光啓同姬慶文的關系最好,因此待其餘所有官員都走光了,他才最後一個離開,離開之前還特意同姬慶文多聊了幾句,說了些贊賞的話。
将徐光啓送走之後,李岩提了一張密密麻麻記載了九十二名朝中文武官員的名單,笑盈盈說道:“姬兄今日真的做了好大一番功業呢!”
姬慶文苦笑道:“李兄又在嘲笑我了。這麽一大筆錢,我沒法裝進口袋裏,分送出去還廢了這麽大的功夫,這也叫功業?這叫作孽吧?”
李岩又将宣紙在姬慶文面前晃了晃,說道:“姬兄可看好了,這九十八名官員受了你的錢,今後在你面前自然要矮一頭——從今時今刻起,他們看見你便要點頭哈腰,再不會有今早左順門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哼!我要他們對我點頭哈腰做什麽?”姬慶文不以爲然道,“要是他們能給我這二十七萬兩黃金,我一個個輪流給他們磕頭都行!二十七萬兩黃金啊!老子這麽個賺法,也得攢上五六年時間呢!”
李岩一面将宣紙上的墨水抖幹,一面說道:“姬兄,話不是這樣講的。二十七萬兩黃金雖然貴了一些,可你買下來的卻是朝廷裏最大的九十八名官員的人心。若是姬兄運營得當,你現在就可以建立起一個新的朋黨,不算親友、同鄉、同年、門生的關系,光在這九十多名官員裏頭篩選一下,便能建立起一個完全可以同東林黨、閹黨抗衡的新朋黨!”
李岩說得心裏異常激動,一張白白淨淨的書生臉漲得通紅:“這不是閹黨、也不是東林黨,而是……是姬黨!姬兄,就是姬黨的領袖了!”
姬慶文聽了一愣,許久才反應過來,搖搖頭說道:“李兄過譽了。我哪有什麽心思和才幹,去拉起一個朋黨呢?其實我也就是想太太平平地活着,也讓這大明朝能夠太太平平地延續下去,賺點錢、娶幾個美女當老婆,再同你們幾個知己好友喝喝酒、開開玩笑,就這樣過完一生……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李岩回味着姬慶文的話,說道:“姬兄拿我當朋友,我自然也不把姬兄當外人。姬兄這樣的想法,雖比不上先賢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操,
但能夠這樣獨善其身、出淤泥而不染,也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
“到底是讀書人。李兄,我這一點點小心思,被你這麽一說,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了不起了。”姬慶文咧嘴笑道,卻又扭頭對一旁的李元胤說道,“李指揮,你怎麽看?”
李元胤被姬慶文問得一臉尴尬,忙道:“是,是,下官也是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就這樣忙活了一天,用過晚餐之後,内閣幾位大學士便忙不疊地合議拟好了奏章上呈崇祯皇帝,說是百官感念聖上天恩,已各自捐納了銀兩要上繳給朝廷。
崇祯皇帝原本做好了官員們不願捐納錢糧的準備,已經打算動用皇帝私庫了,可沒想到這些本應該十分自私的官員,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居然還真的能夠不計個人得失,拿錢出來資助朝廷。
崇祯皇帝雖然地位尊崇,卻畢竟還是個年輕人,真以爲是自己這一腔爲國、爲民、爲江山、爲社稷的熱血,僅用了一天時間,就将這群官員油膩不堪的心腸給蕩滌幹淨了。
于是崇祯皇帝打起精神,命令戶部調集起在京所有的盤賬衙役、書辦、主簿等全部集中到戶部衙門内,又下旨官員們立即運送銀兩到戶部準備稱量。
皇帝親自下了旨意,那自然是由内閣通知官員奉旨辦理。
雖然姬慶文同皇帝有言在先,不必捐獻錢糧助饷,可這件事情卻同他有着莫大的關系,因此内閣傳旨之時,卻也沒有将他給忘了,同樣通知他進宮辦事。
當姬慶文帶着一副異常超脫的心情趕到戶部衙門的時候,衙門外的胡同已經被官員們帶來的搬運金銀的從人們擠得水洩不通。
而那些受了姬慶文的大恩、拿了姬慶文的黃金的官員們,對這位不懂官場規矩的蘇州織造提督的态度,自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個個真如李岩所說的,遠遠看到姬慶文的面,便滿臉堆笑着點頭哈腰,打起招呼來。
看着這群今天一大早還捋着袖子想要毆打自己的官員們臉上的谄媚表情,姬慶文心中無比得意,一邊抱拳拱手答禮,一邊心中在想:“這二十七萬兩黃金砸下去,總算是看到了水花聽到了響。”
就這樣,姬慶文一路直驅戶部衙門,見原本應當由戶部尚書爲尊的衙門大堂,早已被幾位内閣大學士占據了,而原本應該主持戶部事宜的尚書畢自嚴則隻能坐在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