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腦海之中閃過這個念頭,又随即消散了——他在戰場之上厮殺了十幾年,早就不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
總之,姬慶文手裏拿着這道旨意,那麽普天之下,除了皇上本人之外,再無第二個人膽敢阻擋他進入京師。
因此袁崇煥雖然心中頗有幾分不服,卻也隻能将自己能夠進入京師、面見皇上的希望寄托在姬慶文身上。
因此他努力裝出一副恭敬的樣子,将聖旨還給姬慶文,口中又道:“姬大人能夠皇上這樣的偏愛,本督……袁某真是欽佩之至。姬大人既然能夠進城觐見聖上,那就勞煩大人向皇上啓禀一聲,就說如何抵禦皇太極,臣正有要事向聖上禀報。”
姬慶文見袁崇煥一臉的誠懇表情,便立即答應下來,便領着衆軍從緩緩打開的廣渠門中進入京師城池,又目送廣渠門重新沉沉合上。
京師本來就是大明朝監國之初用以鎮守北方,壓制蒙古、女真人的一座軍事堡壘,并由太祖皇帝最善征戰的四兒子朱棣負責鎮守。
而朱棣靖難之役成功,從他的侄子朱允炆手中搶到皇位之後,念及北方空虛,因此便力排衆議,将大明朝的都城從南直隸的南京遷到北直隸的北京——從此北京便也約定俗成,改稱“京師”。
朱棣遷都之後,便大興土木,一來是爲了彰顯永樂盛世的國力;二來是爲了匹配九五至尊的身份;三來則是爲了震懾盟國敵邦。因此便将一座北京城建設得更加堅固雄偉,形成了完整的防禦體系。
故而姬慶文所部進入廣渠門後,不過是來到了京師的外城,還須走崇文門、宣武門、正陽門,才能進入京師内城。
而這外城修建的本來作用,便是用來抵禦外敵的。
因此,面臨滿洲精銳大舉入侵的情況,原本居住在京師外城的百姓,全都被遷往内城,整座外城便成了一座大軍營。
而這座巨大的軍營,顯然沒有懂行之人打理,顯得嘈雜混亂不堪,讓整軍經武極講法度的陳文昭看了不住地搖頭歎息。
然而現在不是吐槽的時候。
姬慶文知道現在京師人心浮動、城外皇太極虎視眈眈、袁崇煥麾下兵馬又不得入城,已到了十萬火急的時候了。
因此,他便留陳文昭、李岩、黃得功、小多子及全軍五百鄉勇團練在外城原地休息,自己則同李元胤進内城去觐見崇祯皇帝。
姬慶文手上有皇帝的親筆聖旨、親自背着崇祯賜予的天子劍、錦衣衛指揮佥事陪同、又已進入了外城,自然不費什麽功夫,便通過把守嚴密的崇文門,進入了京師内城。
内城之中也是同樣一副哄哄鬧鬧的樣子。
爲躲避戰亂而進城來辟禍的百姓,将原本十分寬敞的皇城大街堵城了一條羊腸小道,街邊躺滿了人、坐滿了人、站滿了人,人人臉上都滿是憂慮和悲傷,耳中充滿了孩童哭鬧嚎叫的聲音,混濁不堪的空氣中滿是焦躁的情緒。
城中雖然也有兵丁巡邏守護,可他們心中的憂慮一點不比尋常百姓更輕,奉命在城中巡視,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對内城的秩序沒有絲毫改觀。
姬慶文就這樣,在李元胤的開道之下,掩着口鼻穿過無數人的目光,終于來到紫禁城門外。
紫禁城的關防自然是更加嚴格,驗明了姬慶文和李元胤的身份之後,同宮中通報完了,這才放這兩人進去。
照例進宮之人,除了錦衣衛和有皇上特許的之外,是一概不能攜帶兵器入内的,然而姬慶文所佩的是“天子劍”負責檢查的太監自然也不敢随意沒收,便讓他提着劍進宮去了。
紫禁城裏自然沒有哭鬧的百姓,四處巡守的兵士也不多,可依舊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氣氛所牢牢籠罩。
姬慶文和李元胤被這種氣氛壓制得連大氣也不敢長出一口,便在宮中管事太監的帶領之下,一路來到乾清宮門前。
跪下通報了姓名之後,崇祯皇帝便讓姬慶文進屋來說話,李元胤照例在宮門外等候。
姬慶文進得宮去,見乾清宮内的官員少說也有百十來個個,除了自己認識的大學士韓曠、大學士溫體仁、大學士周延儒、兵部尚書王洽、戶部尚書畢自嚴、禮部侍郎徐光啓、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等高官之外,還有不少身上穿着五品、六品服色的小京官——就連同姬慶文同年參加會試并高中狀元的劉若宰也在其内。
這些官員将原本頗爲寬敞的宮殿擠得摩肩接踵,同京師内城、外城那樣嘈亂的情況頗有幾分相似。
崇祯皇帝高坐堂前,自己擡手将姬慶文招到面前,開口便問他城外的情況。
姬慶文如實回答了沒有幾句,便被崇祯皇帝打斷道:“你等等,這宮殿裏太悶氣了。來人呐,朕要擺駕門外,一切事情到乾清宮外商議。”
聽了崇祯皇帝話,太監、官員們便忙活起來,搬東西的搬東西、騰地方的騰地方、取儀仗的取儀仗,不到一盞茶功夫,便在乾清宮門外弄好了排場
,專等崇祯皇帝說話。
崇祯坐在龍椅之上,見姬慶文已按照品級排序站在文官隊伍的最後邊,便伸手将他招到自己身邊,說道:“姬愛卿,你到朕身邊來說話,離得遠了,朕聽不清楚。”
于是姬慶文上前幾步,便又接着方才在乾清宮内的話題,繼續介紹起城外的情況來。
他說了有一刻鍾功夫,終于将這幾天内袁崇煥同皇太極交手的情況、皇太極可能的用兵動向、袁崇煥的應對方法等有詳有略地向皇帝和諸大臣說了一遍。
崇祯皇帝聽得入神,待姬慶文說完,這才長歎一聲,說道:“朕自繼位以來,日夜宵旰,卻沒料到竟會發生滿洲鞑子入侵關内、劫掠京師的情況。唉!朕有愧于大明列祖列宗、有愧九州萬民四方……朕有罪!”說罷,他便朝南方深深一揖。
皇帝這樣罪己,臣下自然也就站不住了,滿院子的文武官員立即跪倒在地,口中附和着“臣有罪”、“臣罪滔天”之類的話。
崇祯皇帝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匍匐着的這幾十上百名官員,忽然惡狠狠說道:“爾等講這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沒事了嗎?依朕之見,朝中百官皆曰可殺!”
農曆十一月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節,京城之内更是天寒地凍,一陣冷風吹來,便讓人凍得瑟瑟發抖,渾身上下的筋骨都冷得好似針紮一般。
而比這寒風更冷的,便是方才崇祯皇帝的那幾句訓斥,聽得文武百官,沒有一個敢順口答音的,氣氛陡然間凝重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這裏唯一還能說得上話的姬慶文趕緊勸谏道:“皇上,這些官員是有做得不對、做得不好的地方,皇上自然可以懲處。不過眼下還不是辦這種事情的時候。現在皇太極正在城外,隻有先将他趕走或是消滅了,才能時間去分辨每個人的功過得失。”
崇祯微微點頭:“這話還有幾分道理。你心裏有什麽應敵的對策,就在這裏講一講吧!”
姬慶文見四周都是資曆老成的一二品高官,還有幾個世襲的武将爵爺,不是自己出風頭、說胡話的地方,便順水推舟道:“臣哪有什麽對策?倒是城外的袁崇煥督師必有良策退敵,皇上不如讓他進來說話如何?”
崇祯聽了這條建議,忽然氣憤得臉上青筋暴起,罵道:“哼!袁崇煥,朕不想見他!要不是他擅自誅殺毛文龍,皇太極又怎會沒了後顧之憂,盡情南下?他奉旨領軍南下入關之後,又一路尾随滿洲鞑子,不敢同其正面交鋒,徒漲了鞑子的氣焰。形勢搞到這樣一幅局面,朕看七成都怪在袁崇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