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姬慶文這一陣風波,袁崇煥也不敢妄下定論,皺着眉頭問道:“你說清楚,祖大壽是怎麽回來的?莫非也是旗開得勝了?”
那人答道:“不,據探子來報,說是祖将軍出征之後就遇到了皇太極的主力五千來人,祖将軍邊戰邊退,已退到通州城以北二十裏地的地方了!”
袁崇煥聽了大驚失色,臉上的肌肉也禁不住緊繃起來,當即下令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麽?全軍退入城内,緊閉城門,凡是能動的軍士,全都給我上城牆守衛,要有敢擅自出城的,定斬不饒!”
說着袁崇煥一轉身便要返回通州,忽又回頭,朝姬慶文拱了拱手:“姬大人,你也趕緊回城吧。你手下這些兄弟大戰一場,恐怕已經疲勞饑餓了,就先在城内休整,不必上牆作戰了。”
說罷,袁崇煥才又扭頭回走,腳下步履堅定、背影挺拔不屈,終于讓人想起來,他就是那位面對山呼海嘯一般的八旗精銳,堅守錦州一座孤城,并打死女真大汗努爾哈赤的那位舉世聞名的薊遼督師!
姬慶文方才在袁崇煥身邊也已聽到戰報,因此不敢怠慢,吩咐陳文昭在通州城内安頓好軍隊之後,便即跟着袁崇煥登上城牆,又掏出望遠鏡向西北方望去——果然看到一大群明軍騎兵正在往通州城飛奔而來。
姬慶文趕緊伸出手指,向前一指道:“袁督師,前頭兵馬都是遼東兵馬的服色,應當就是祖将軍無疑了!”
袁崇煥注目望去,隻看見地平線上一陣被馬蹄揚起的塵埃,除此之外便什麽也瞧不清楚,便問道:“那邊離我們這裏少說也有十裏地,我派去的探子也還沒有确切回報,姬大人如何肯确定那人便是祖大壽了?”
姬慶文也不說話,将望遠鏡遞給了袁崇煥。
袁崇煥學着方才姬慶文的模樣,從望遠鏡裏向遠處那隊人馬望了過去。
此刻對面的明軍已疾馳了将近一裏地,距離通州城已然接近了不少,因此袁崇煥從望遠鏡裏已然看清這群明軍之中,一名身穿頗爲挑眼的綠袍銀甲戰将,正是祖大壽無疑。
再往他身後望去,卻見隔開一裏多地的距離,果真有數千滿洲精騎正緊追不舍,看他們的旗号,
果然是滿洲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的精兵。
滿洲八旗各有所屬,其中正黃、鑲黃、正白三旗歸大汗皇太極親自統轄,乃是八旗精銳之中的精銳。現在這所謂“上三旗”傾巢而出,追擊祖大壽,想必皇太極本人也是極有可能就在陣中。
這位滿洲大汗皇太極早年就跟着其父努爾哈赤南征北戰,乃是用兵作戰的一把好手;又兼之聰明睿幹,同樣精于政治鬥争,将原本屬于大貝勒代善的汗位緊緊捏在了自己手中。而就是這樣一個文武雙全的人才,氣量又十分廣博,身爲女真大汗,卻懂得招攬和任用漢人人才,集思廣益、廣納谏言,卻又不是那種沒原則、耳根軟的人物。
因此祖大壽雖然也是遼東數一數二的名将,麾下關甯鐵騎更是大明朝戰鬥力最強悍的軍隊之一,可面對皇太極親率的大軍,卻沒有半點還手之力,隻能縱馬狂奔先返回冀州城再說。
而在祖大壽身後緊追不舍的皇太極,跟随父親努爾哈赤起兵以來,隻輸過一次,而戰勝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通州城頭指揮作戰的薊遼督師——袁崇煥!
隻見袁崇煥從望遠鏡中看清形勢狀況,便即下令:“打開通州北門,待祖大壽全軍入城之後便立即關閉城門。所有弓弩手、鳥槍手、火铳手全部集合在北面城牆,皇太極若敢接近,便要全軍開火将其擊退!”
說罷,袁崇煥又舉起手裏的望遠鏡,朝遠方看了看情況,便要将這件寶物私藏起來、别在腰間。
姬慶文見了,便笑呵呵說道:“袁督師,你手裏這件東西叫望遠鏡,是我從一個叫鄭芝龍的海商那裏弄來的。還好用吧?若是好用,我再從鄭芝龍那裏買上十幾二十件來,督師麾下的将領一人一樣!”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姬慶文這話說得問題不大,可在袁崇煥耳中聽來,倒似乎是在向自己讨還這件行軍打仗時的利器,可憑他的性格脾氣,卻也不願就這樣還給姬慶文,隻回了“好”字,便故意别過頭去,不去理睬姬慶文。
正在這時,祖大壽所部已跑到距離通州北門不過一二裏距離的地方。
他見城門洞開,必然就是袁崇煥留着放自己的人馬進城來的,因此他在馬上不住地揮動馬鞭,示意麾下将士快馬加鞭,盡快進入城中。
祖大壽手下這群騎兵,打從爺爺輩起就在遼東樹林草原之上同女真人短兵相接,自然看懂了祖大壽的軍令,便拼
了命地抽打胯下駿馬的屁股,終于一路跑回了通州城内。
袁崇煥見祖大壽大軍主力已經入城,又見皇太極麾下三旗騎兵也已跑到距離通州城不遠的地方,便趕緊下令:“關閉城門!”
誰知他命令剛剛下達,便聽城下一人高呼:“袁督師且慢關門,我父親還在城外!我父親還在城外!”
這人一邊大喊,一邊跑上城牆,雙膝一軟便跪倒在袁崇煥面前,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袁督師且慢關門,我父親還在城外!我父親還在城外!”
姬慶文注目望去,卻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曾同自己有過數面之緣的吳三桂——都說吳三桂乃是個朝秦暮楚的無信小人,沒想到他年輕時候,竟還是個孝子!
然而他這份孝心,并沒有感動袁崇煥。
隻聽袁崇煥冷冷說道:“難道爲了你父親一個人的性命,就要置全城百姓、将士的性命于不顧嗎?快與我關閉城門!”
吳三桂的舅舅祖大壽也慌忙登上城牆,求情道:“袁督師,三桂的父親吳襄,督師也是認識的,乃是一員猛将,被末将派出去殿後。如今正是用人之際,督師若是不救,恐怕寒了三軍将士的心啊!”
姬慶文一邊聽着吳三桂和祖大壽的話,一邊探出頭去觀看城下的情況,見吳襄領着麾下十餘名騎兵正外通州城飛奔,而他身後的女真精騎雖然緊追不舍,卻還有些距離。
因此姬慶文便快步走到袁崇煥面前,拱手施禮道:“袁督師,我看等吳襄進城之後,再關閉城門不遲……”
卻不料袁崇煥直截了當地說道:“不行!我是督師,我要爲全軍将士負責。你既有密奏直呈之權,自然可以将這件事情報告皇上,再由皇上定奪!”
姬慶文被這句話頂了個啞口無言——關不關城門、放不放進城,的确是都是袁崇煥作爲三軍統帥的職責所在;而他作爲數萬精兵的主心骨,今日爲了大軍的安全犧牲小部分人的性命,在戰場之上卻也是無可厚非的。
姬慶文一時沒有接上話,卻見吳三桂“騰”地從地上站起,說道:“袁督師可以見死不救。然而家父在我面前被滿洲鞑子殺死,那我自然再無面目立于天地之間。也罷,爹爹,孩兒來救你來了!”
說罷,吳三桂又快步跑下城牆,點起吳家親信的八九個家丁,跨上駿馬便從尚未完全關閉的城門之中沖了出去,前去搭救自己的父親吳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