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左右的百姓之中,大富大貴之家多同朝中官員有些聯系,聽到風聲不對,早已安排人丁、家産南下避難;略有些浮财的見了,也趕緊拖家帶口投親靠友;最苦的還是那些一窮二白的農民和平民,離開本地便是死路一條,要麽坐在家門口一個勁的哭,要麽背着僅有的一點行李,跟着人群盲目南下……
姬慶文一開始在路上看見了可憐之人,還忍不住打賞個幾兩銀子,可後來這種人越來越多,即便将他從蘇州帶來的十萬兩銀子全都分了,也不夠他們吃上一頓飽飯的。
姬慶文思前想後,隻有趕緊參戰,将入侵中原的女真人盡早全都趕走,才能結束這樣一場人間慘劇。
于是姬慶文一行快馬加鞭,兼程往京師趕去。
走到京師正南方通縣附近,被陳文昭派出去打前哨的一名兵士回來禀報:“前頭有一隊騎兵,人數在四千人以上,正往這邊疾馳而來,預計一刻鍾功夫便到。”
姬慶文聽了一驚,唯恐是突襲而來的女真騎兵,便趕緊要陳文昭引軍暫避或是列陣迎敵。
陳文昭冷靜想了想,說道:“大人不必慌張。據報這四千騎兵乃是從東邊來的,女真人主攻的是喜峰口,即便已經突破官軍的防線,那也應當是從西北而來。即便有小股部隊僥幸撿漏,那也不可能有四千之衆。姬大人放心好了,我料定乃是朝廷派去增援喜峰口的官軍!”
話雖如此,陳文昭依舊不敢過于怠慢,立即命令麾下兵士從行進隊列改成迎敵隊列,盾牌手、狼筅手交錯站在前排,火槍手站在後排,子彈上膛、嚴陣以待。
陳文昭果然作戰經驗豐富,不出他的意料之外,過不多久,果真見一隊穿着明軍服色的騎兵,沿着官道快馬趕來,在東方揚起一陣煙塵。
這隊明軍騎兵尚未走近,便有一名穿着千戶武将軍裝的騎兵縱馬奔馳過來,遠遠瞧見前頭這五百來人的隊伍軍容雖然極爲齊整,可身上軍服、手中兵器卻均非大明制式,吃不準這些人的來路。
因此他便特意向前,遠遠拱了拱手,高聲呼喊道:“太子少傅、平遼将軍、山海關總兵、兼轄薊鎮八路兵馬趙率教麾下千戶林一達,請問這位上官尊姓大名?”
陳文昭在姬慶文耳邊提醒道:“大人,趙率教是個厲害的人物,你要小心應付。”
姬慶文點點頭,朝那千總拱手回禮道:
“下官蘇州織造提督姬慶文,奉旨北上勤王。”
那名叫林一達的千總複述了一遍姬慶文的官職和姓名,便又拱手抱拳,撥轉馬頭便往回走了。
過不許久之後,卻見一名武将一馬當先,在身後數名騎兵的護衛之下,向姬慶文所部快馬而來。
姬慶文見其身披鐵甲、外罩蟒袍,渾身上下的打扮都是極品武将的服色,料定他必然就是趙率教,便走到陣前拱手道:“趙将軍,在下姬慶文,這廂有禮了。”
馬上那人也忙還禮道:“原來是蘇州織造府的姬大人,久仰大名了。不過姬大人既然姓‘姬’,爲何還要高舉‘戚’字旗幟呢?”
姬慶文剛要解釋,身後的陳文昭卻繞到身前,拱手道:“趙将軍,還認得我陳文昭嗎?”
趙率教聽了一怔,注目望去,見一個身材不高卻身形敦實的武将站在自己面前,嘴角立即揚起笑容,立即滾鞍下馬,握住陳文昭的手,感慨道:“陳将軍,當年渾河一戰之後,便不知你的下落,竟不知今日能在此處重逢,敢不說是天意弄人?”
原來當初陳文昭在遼東作戰之時,趙率教便是他身邊戰友。隻不過陳文昭在戚家軍全軍覆沒之後,便心灰意冷回江南去了,而趙率教則繼續爲朝廷效力,累官已坐到山海關總兵這樣位高權重的位置上了。
因此陳文昭也感慨道:“當年你我乃是同袍兄弟,可今非昔比,你已是武将中的極品大官,可我卻連武将之職都已丢了……”
趙率教笑道:“兄弟何必如此?當年你在戚家軍裏做遊擊的時候,我還是個革了職的參将。不如這樣,眼下就有一個大好的立功的機會,兄弟不如跟着我,乘此機會立下大功,朝廷必然官複原職,或許還能另升一級呢!”
姬慶文唯恐陳文昭就這樣被趙率教全走了,剛要出口說話,卻聽陳文昭搖搖頭,說道:“趙将軍這番好意,兄弟我心領了。可惜兄弟我如今已投效了這位織造姬大人,立志恢複戚繼光老将軍的餘威,重建我‘戚家軍’精銳。如今初具規模,我可不忍離開這些兄弟啊……”
趙率教聞言,扭頭看了看他身後那五百鄉勇團練,見軍士個個虎背熊腰、兵器件件精銳鋒利、隊列處處嚴謹齊整,不禁由衷贊道:“兄弟出手果然非同凡響,我看你替姬大人招募的這些将士,比起當年的‘戚家軍’可絲毫不落下風啊!”
陳文昭也看了看趙率教所率的軍隊,不無憂愁地說道
:“趙将軍,你麾下這些騎兵雖然精銳,可臉上盡是疲态,莫非是要去同女真人交鋒的?”
趙率教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兄弟所料不錯。這正是奉了皇上旨意趕去遵化抵擋皇太極的。”
“什麽!”陳文昭驚呼一聲,“遵化城已在關内,莫非女真人已經攻破喜峰口了不成?”
趙率教下意識看了一眼左右的情況,低聲答道:“沒錯,根據前頭傳來的戰報,前天皇太極忽然南下攻擊,一個時辰之内便攻破薊門,又乘勝攻打喜峰口,已于十月二十七日攻破關口,現在恐怕正在整頓軍隊準備攻打遵化城。”
“不料努爾哈赤死後,女真人行動依舊如此迅速犀利!”陳文昭說道。
趙率教蹙眉道:“因此皇上嚴旨,叫我引山海關内兵士立即趕往增援。我軍今日一早出發,到現在已走了一百七十裏路了,離開遵化城還有近百裏路……”
陳文昭忙道:“趙将軍,這樣可不行啊。女真人此次大舉入侵,必然是兵多将廣、人多勢衆。将軍這四千多人馬,一路趕到遵化已是人困馬乏,又怎能是餓狼一般的女真人的對手?”
趙率教歎口氣道:“兄弟我也是老軍務了,這樣的道理我怎麽會不懂?怎奈皇上連下三道聖旨催促,我也是沒有法子。這不,我快馬催促兵士前進,就想着能夠搶在皇太極攻下遵化城之前,就先趕進城去。也好休整一下,再同女真人決一死戰。”
陳文昭道:“趙将軍心底瓷實,兄弟不過多此一言而已。不過女真人厲害得很,還請将軍能夠先守而後攻,等援軍齊聚之後,再同敵軍決戰不遲。”
不料趙率教又長歎口氣,說道:“可惜遵化是一座小城,恐怕難以堅守。唉!隻有走一步、瞧一步了……”
沉默了許久的姬慶文聽他二人說到現在,忍不住插嘴道:“趙将軍,領軍作戰可不能一條道走到黑啊。有位了不起的大軍事家說過這樣一段話:叫做‘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疲我打,不能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要保存我軍的有生力量而消滅敵軍的有生力量’!”
趙率教聽了眼中陡然放光,卻又随即暗淡下來,使勁歎了口氣,似乎要将郁積在胸中的悶氣全部吐出來一般,說道:“姬大人見識實在是高明。可惜……可惜現在是在京城腳下,皇上還有文武百官無數雙眼睛盯着呢。你前腳略一撤退,恐怕後腳就有彈劾你的奏章直達天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