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胤雖不知道他帶來的這份書信裏到底寫了什麽,卻也明白必然是發生了極爲重大的事件,便也跟着下了樓。
姬慶文見樓下黃得功還在同身邊的女子喝酒調笑,便厲聲命令道:“黃得功,你把你老娘的話都忘了嗎?還在這裏厮混,要辦事了,跟我走!”
黃得功這才從迷夢之中驚醒,顧不得面前的美酒和身旁的美人,答應了聲“是”,便起身往姬慶文身邊走去。
姬慶文擡腳剛要離開“绛雲樓”,扭頭忽然看見錢謙益滿臉疑惑地四下張望,當即招來李元胤道:“李指揮,瞧見那個錢謙益了嗎?你派幾個靠得住的錦衣衛弟兄,給我把他看管在這‘绛雲樓’裏,好吃好喝盡管招呼,就是不能離開這裏半步!”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還有,不能同樓上那位柳如是姑娘接觸。”
李元胤看了一眼錢謙益,蹙眉道:“這件事情怕不好弄。錢謙益雖然辭官不做了,但身份太紮眼,就怕事情辦不好……”
“辦不好也要辦!”姬慶文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件事情,同這封雞毛信裏提起的要緊事大有瓜葛,要是辦砸了,誤了大事,我要拿你是問!”
李元胤從未見過姬慶文有這樣咄咄逼人的神态和語氣,意識到事情的極端重要性,趕緊快步跑出“绛雲樓”,領着三個錦衣衛打扮的人重新回來,一指錢謙益,便命令那三人将其看管在此。
錢謙益見自己被軟禁起來,立即高聲叫罵,直斥錦衣衛爲虎作伥、做事霸道。
然而姬慶文眼下正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去辦理,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同他在此處掰扯,擺擺手便離了這座“绛雲樓”。
回到就在左近的蘇州織造衙門,姬慶文這才想起自己一文一武兩位心腹——李岩、陳文昭——都還在松江府管理碼頭事務,便又換了快馬,同李元胤、黃得功、小多子一同往松江府疾馳而去。
他們一行一路快馬加鞭,才用了不過兩個半時辰,在華燈初上之時,便已抵達了松江府那座新建的碼頭。
來不及觀看碼頭上繁忙的景色,姬慶文便同另外三人,從碼頭外城牆般的圍堰入内,直趨一座四層高樓。
這座高樓,正在碼頭中心,從最高層可以俯瞰整座碼頭以及外海的情況,乃是姬慶文特意派人修建起來的。
樓下有專門負責看守的團練兵士,見姬慶文匆匆忙忙趕來,不敢怠慢
,趕緊迎了上來,幫着将馬匹拴好。
此刻李岩正在四樓書房之内憑欄遠眺、把酒觀風,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忽見姬慶文等人火急火燎地走了進來,便笑道:“姬兄,又出了什麽大事了?弄成這副匆忙的樣子?”
姬慶文一路過來,水米未進,肚子空空如也不說,喉嚨更是幹得要冒出火來,見桌上泡了一壺茶,伸手一摸不燙,抄起茶壺,便直接用嘴接着壺口便牛飲起來。
李岩笑道:“姬兄,我這可是陳年的老茶,味道幹澀得很,你犯不着這副模樣啊!”
姬慶文放下被喝空了的茶壺,打了個飽嗝,說道:“李兄,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你好好看看這份急件!”
說着,他便從懷中掏出那封已被揉得皺巴巴的雞毛信,遞到李岩手中。
李岩接過信函,就着燈火閱讀起來——他越看越是驚訝,表情也跟着嚴肅起來,讀到最後,終于将書信還給姬慶文,說道:“姬兄,此事非同小可,我們必須謹遵信中所言辦理,不能打半點折扣啊!”
姬慶文點頭道:“沒錯,這事半點玩笑不得。不過要辦,也得講究個妥善的辦法。我們還需小心計議,才不會誤事以至于引火燒身。對了,陳文昭現在在碼頭裏嗎?先把他叫過來再一同商議商議。”
于是姬慶文便吩咐黃得功去請陳文昭上樓,又叫小多子置辦幾樣充饑的小菜一并送到樓上。
陳文昭此刻正領着幾十名新招募的團練兵士在碼頭之内巡邏,聽聞姬慶文已回到碼頭并有要緊事情同自己商議,二話不說便快步登上小樓,見衆人都在其中,便打了個招呼,問道:“姬大人,星夜傳陳某過來,有什麽事情同我商量?”
姬慶文請他坐下,便又将那份雞毛信取出來,遞給陳文昭觀看。
陳文昭是個武夫,識字不多,這封信他讀起來頗爲吃力,姬慶文便從旁解說給他聽——
原來這封書信乃是姬慶文的師傅——老督師孫承宗——寫給他的。
書信之中說是自今年年中袁崇煥殺死皮島總兵毛文龍之後,女真大汗皇太極少了後顧之憂,便密謀大舉南下入侵中原,因遼東有袁崇煥、祖大壽、趙率教等人分守錦州、甯遠、山海關一線,皇太極自認難以攻破,便别出蹊徑同蒙古人合兵一處,準備走薊門一線,經喜峰口直趨京師。
而女真騎兵作戰勇猛、裝備精良,又是傾巢而出,喜峰口、遵化、薊州雖然也有重兵守衛,但缺乏同女真人交手的經驗,難保不會被其攻
破。
因此孫承宗便要調集姬慶文手下鄉勇團練,進京勤王。
這果真是一件半點馬虎不得的大事。
陳文昭聽完姬慶文的介紹,一臉凝重地說道:“大人,看來我戚家軍同女真人之間,始終要有此一戰啊!可我軍現在雖然操練得頗有成效、兵器也十分精良,可人數卻實在太少,恐怕不堪一戰。姬大人可否能同孫老督師商量商量,此次北上勤王,就不必讓我等同去了?”
姬慶文搖搖頭,直截了當地說道:“不行。”
他一邊說,一邊指着信裏的一句話,說道:“瞧見了沒有?這封信明上是孫老師寫給我的,其實傳達的卻是皇上的旨意。隻不過皇上不願因這件事情,鬧得天下人心惶惶,這才沒有明發聖旨而已。既是皇上的旨意,我們便隻能遵旨執行,沒有半點可商量的餘地。”
陳文昭聽了點點頭,又道:“确實是這樣的道理。不過就怕現在還不是同女真人算賬的時候,隻求此次北上,我軍能夠全軍而退,不要像天啓元年渾河血戰那樣,弄得全軍覆沒……”
他話說一半,一旁李岩便不高興起來,冷冷說道:“陳将軍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這次北上勤王,我看就未必是必敗之局!”
這李岩這人極有才華,身上也因此就有了些書生常有的孤傲氣,說話難免有些犯沖。
陳文昭是個帶軍打仗的将軍,自然也是一副直肚腸,聽李岩這麽說,絲毫不肯服軟:“紙上談兵,喊幾句口号,誰不會?真刀真槍、明來明往,戰場之上厮殺的勾當,你一個讀書人,能懂嗎?”
李岩“哼”地冷笑一聲:“諸葛武侯(諸葛亮)也是一介書生,也不會耍刀弄槍。照你這麽說,武侯能夠隆登‘武廟十哲’也不過是浪得虛名、投機取巧而已了?”
“哈哈哈!”陳文昭笑道,“李先生居然把自己比起諸葛孔明來了,還真是自命不凡、大言不慚啊……”
“好了!好了!”姬慶文見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沒玩,立即開口将他們的話打斷,又說道,“眼下大敵當前、十萬火急,哪有空閑在這邊扯淡?我們還是商議一下,應當如何奉旨領軍北上吧。”
他一邊說,一邊又将那封書信展開,指着上面一段話,說道:“孫老師講了,女真人行動迅速、戰力強悍,即便繞道從遼東走蒙古,也最多一個月就能殺進喜峰口。現在是十月初七,令我們必須在二十天内趕到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