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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敢跟我作對?第一二六節鬥詩

這龜公顯然是伺候慣了姬慶文這樣難纏的客官,臉上笑容不改,不慌不忙地說道:“大人這又何必呢?我們開行院行當的雖然下賤,卻也是照章納稅。您拆了我的樓,地方少了份稅收,樓裏這麽多老少爺們也每處吃喝,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大人有何苦去做呢?”

這龜公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将姬慶文堵得一愣,說道:“我就随口說了一句,你倒還了我一車。得了,看你也是個沒主意的,我也不爲難你,你去把你家老闆娘請來,我自然有話對她說。”

龜公又笑道:“姬大人能有這樣的見識,那可就是小人的福分了。大人不是想要見老闆娘麽?喏,那裏下來的就是……”說着,龜公向中庭前方的舞台上一指。

姬慶文朝台上望去,果然見一個三十多歲、不到四十歲的紅衣女子,搖曳着腰肢,款步走到台上,用團扇掩着嘴巴,先“哈哈哈”笑了一陣,方才說道:“諸位,諸位,奴家我便是這處‘绛雲樓’的老闆娘,年輕時候在秦淮河畔也有些名号,叫‘馬湘蘭’的就是。”

衆人見她雖是徐娘半老,卻也風韻猶存,眼角、額頭、嘴角雖然布滿了厚厚的胭脂也遮蓋不住的皺紋,五官的比例和位置卻是恰到好處,可見她年輕時候也必是一位絕色的女子。

隻聽他接着說道:“奴家也是花國之中一路蹚水過來的,知道這裏頭的規矩——我們‘绛雲樓’百十來個姑娘,加起來都抵不上一個柳如是姑娘——諸位光臨我這‘绛雲樓’想必都是沖着柳姑娘來的吧?”

中庭之中立即有客官附和道:“你這老鸨子倒也識時務,知道我們都是來見柳姑娘的,那你還不請她出來?”

馬湘蘭掩嘴笑了一陣,說道:“柳姑娘就在這樓裏頭,請她出來自然方便。可諸位這麽多人,柳姑娘出來給諸位露個臉、唱支曲,誰也輪不上同柳姑娘多說半句話,又有什麽意思?”

可不是嘛!

要是隻見柳如是一面,那連這進場的二十兩銀子都不用給了,隻要日日夜夜守在這“绛雲樓”之前,總有一日能等得到柳如是出門的……

于是又有人高聲問道:“老鸨子你有話直說,少賣關子!”

馬湘蘭又笑道:“這裏這麽多的客官,要是人人都同柳姑娘見上一面、說上幾句,就怕把姑娘累壞了。不如這樣如何,諸位分個高低上下,奪得魁首的,自然聽柳姑娘爲您單獨彈唱上一首曲子,說上幾句知心的話……”

她話音未落,中庭之中便有人起哄道:“高下?

這高下怎麽分得出來?總不見得誰個頭最高,誰就能同柳姑娘見上一面吧?”

姬慶文聽了卻笑道:“這主意倒好,我看現在這裏的人,就數黃得功個頭最高了。要是按個頭分高下,黃得功可以獨占鳌頭了。”

卻聽馬湘蘭又“哈哈”笑道:“這位爺開玩笑呢。又不是皇上選大内侍衛,要這麽高做什麽?”

卻又有人說道:“哼!說來說去,還是要錢。老鸨子你不如幹脆一些,開個價,我們出得起的出、出不起的自然知難而退,省得在這裏抓耳撓腮地戲弄我們!”

馬湘蘭笑道:“這位爺說話實誠,奴家也是欽佩的。可天底下那麽多錢,再怎麽賺都賺不完。剛才下樓之前,奴家聽我們姑娘說了,今日以詩文比較,諸位作詩作得最好的,自然可以同柳姑娘相會。”

馬湘蘭話音剛落,中庭之中立即響起竊竊私語之聲,這聲音繼而越來越響、越來越大,終于哄哄鬧鬧亂成一片。

原來在座之人,大多是世家子弟或者官宦人家,雖然未必能有什麽經世濟民的真才實學,卻大多以風雅自诩——詩文,作得未必就好,但搜腸刮肚地總能作上一兩首,搞不好今日就能力壓群雄,赢得同柳如是造膝晤談的機會。

中庭之人個個躍躍欲試,隻有姬慶文心灰意冷。

他從後世穿越過來,從來沒有學過怎麽吟詩作對,要他寫首詩出來,真比要他扛三百斤的沙包還難;偏偏學識過人、才華出衆的李岩被自己安排留在松江,經營那座新碼頭……

想到這裏,姬慶文幾乎已是放棄了,心想:憑才華今天我是見不着柳如是了,隻有改日找機會多出幾兩銀子,才能同她會面了。

姬慶文正胡思亂想,那馬湘蘭在台上高聲說道:“諸位靜一靜,靜一靜!我家姑娘也不是讓諸位胡亂作詩,先出了個題目,讓諸位依題作詩,既能有的放矢、也好分個高下不是?”

中庭之人聽了她的話,立即安靜下來。

有人高聲問道:“什麽題目,老鸨子你快說啊!”

馬湘蘭笑了兩聲,說道:“題目也不刁鑽,諸位寫一首‘七律’要寫盡相思之情,僅此而已。”說着,她掃視了台下一眼,又道,“那諸位就請開始吧,多攢幾首好詩,說不定奴家還能給諸位刻印一部詩集呢!”

馬湘蘭說罷,中庭之中便又竊竊私語起來,過了許久,依舊沒有一個人敢起身作答。

原來是這“以相思爲題的七律”,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名家寫了多少傳世之

作,現在中庭中人,如果倉促吟詠出來,不是步了先賢的後塵、便是落了已有的俗套——沒一個人有把握能夠獨領風騷。

過了許久,終于有個書生站起身來,戰戰兢兢念了一首自己搜腸刮肚剛剛寫好的“七律”,衆人默默聽完,無不垂首搖頭——這首詩寫得實在是平常得很,沒有半點出彩之處。

那書生見衆人這副模樣,臉上一紅,便趕緊坐了下去。

衆人見他折戟沉沙,料想這自己做的詩也未必能比他強到哪裏去,萬一貿然說出來,搞不好也要贻笑大方,便更加不敢出頭了。

就這樣又等了片刻時候,卻聽馬湘蘭笑道:“諸位,諸位。怎麽今日大家才思枯竭,竟做不出像樣的詩來?奴家我倒有首詩,念出來讓大家哂笑哂笑。”

說着,馬湘蘭在台上走了幾步,口中吟詠起來:

“飛閣淩雲向水開,好風明月自将來。

千江練色明書幌,萬疊岚光拂酒杯。

何處笛聲梅正落,誰家尺素雁初回。

芳尊竟日群公坐,得侍登高作賦才。”

她這一首詩暗含譏諷之意,揶揄衆人隻知道舞文弄墨、喝酒調情,竟然沒有一個人有真才實學的——頓時說得中庭之人無不羞愧不已。

正在這時,卻聽有人說道:“老鸨子何須這樣作弄人?不如我來作一首,讓諸位品評品評。”

說罷那人便低聲吟詠道:

“不憚風波兩日程,孤舟聊系故人情。

菊花與我爲賓主,醴酒從人結弟兄。

秋谷已銷吳甸雨,寒潮不上阖闾城。

白頭欲制烏啼曲,付與漁郎短笛聲。”

在場之人聽了這首詩,無不敬佩不已——這首詩沒有一個字點出“相思”二字,卻字字都在寫“相思”之情,又能寓情于景、娓娓道來,可謂是詩中的極品了。

馬湘蘭聽了這首詩,也禁不住誇贊道:“好詩!好詩!奴家我在秦淮河邊開了那麽久的行院,也見了不少江南才子、讀了不少絕妙好詩,卻沒一首能同今日這首相提并論!這首詩,是哪位的大作,還請現身……”

那作詩之人自矜身份,并沒有起身或是舉手,半晌才有身邊之人說道:“這位,是這位老先生做的詩!”

馬湘蘭注目望去,忽然“哎呦”驚叫一聲,便趕忙從台上走到那人身邊,滿臉堆笑道:“原來是虞山先生來了,您老怎麽不提前打聲招呼,奴家也好親自來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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