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姬慶文轉身命令陳文昭道:“陳将軍,你安排一下,這裏還活着的所有民軍,我要全部帶到西安去!”
陳文昭聽了一怔,忙上前半步,在姬慶文耳邊說道:“大人,我可有言在先,按照戚家軍的規矩,是不收膽敢違抗朝廷之人參軍的……”
姬慶文還沒想得這麽遠,随口答道:“行了,我知道了。”
兩人正說話間,卻見劉廣生上前半步,将姬慶文攔住,高聲說道:“不行,這些亂民一個都不許走。要是他們今天都被你姬慶文帶走了,今後我這陝西巡撫,你還叫我怎麽當!”
“你當不當得成陝西巡撫,關我屁事?還不給我閃開?”姬慶文罵道。
劉廣生豈能就這樣走開了,也指着姬慶文的鼻子罵道:“姬慶文,你也太不成體統了,這樣飛揚跋扈,小心本官發動同僚、同學、同年,明天就一天三份地上彈劾你的奏章。信不信淹也把你淹死了!”
“彈劾老子的奏章多了,也不多你這幾份。你想上奏章就盡管上,我一樣有彈劾你的奏章要上呈皇上。”姬慶文毫不膽怯地說道。
這時卻見洪承疇上前幾步,拱手道:“兩位大人都消消氣。姬大人,下官雖是劉巡撫的屬下,不過也有幾句話勸你。這些亂民都不是什麽好人,就算被你帶到了西安去,也未必就能妥善處置了,搞不好又鬧出什麽岔子來,可就不好收拾了……”
洪承疇這幾句話說得倒也沒有多少惡意,可姬慶文卻正在火頭上,脫口而出道:“出不出岔子、收拾不收拾的,那都是我的事,輪不到你來替我操心!”
此刻秦王朱存樞也聽到消息從城内趕到了城外,身邊還跟着錦衣衛指揮佥事李元胤。
朱存樞看了看周遭的情況,又聽了巡撫劉廣生的訴苦,狠狠思索了一下,一直想到腦仁發疼,這才說道:“姬兄,這事是你辦得不地道了。這兩千來個亂民,雖然全都殺了有些殘忍,可不打亂了遣返原籍,而是帶着去西安,不是帶着兩個麻煩去省城了嗎?這事你可得考慮清楚了……”
李元胤也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大人,大逆之人議罪起來是不分首犯和脅從的,一律可以判處大辟(砍頭)之刑。劉廣生将這些人一律殺死,雖然少了些仁德,卻也并不違反律法……”
話說到這裏,姬慶文忽然發現,同自己關系最爲親密的朱存樞、李元胤、陳文昭幾人竟都不支持自己的決定;而對面的劉廣生、洪承疇更是堅決反對,而這兩人口中說出的道理,他姬慶文自己居然完全無法辯駁……
他越想越氣,越氣憤便越任性,腦子終于一陣發熱,高聲命令道:“衆軍都聽令了,火槍全部上膛,凡是膽敢上前阻攔的,一律給我打成篩子!”
他招募的這些鄉勇團練,已被訓練得隻知姬慶文、不知皇帝老子,聽了命令,立即依令在火槍裏裝上火藥和子彈,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劉廣生麾下的官軍,似乎隻要姬慶文一聲令下,便會扣動扳機、大開殺戒。
劉廣生看到這上百支火槍,陡然間你想起自己那匹白色的駿馬被槍打死的慘狀,頓時吓得臉孔蒼白、沒了血色,腳下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
姬慶文見狀暗自冷笑一聲,又對一千多個被集中起來的民軍大吼道:“你們要活命的,就都站起來,跟着我走。一個個都排好隊、不要說話,敢亂說亂動的,别人不殺你,我第一個殺你!”
這些民軍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自然對生命的可貴更多了幾分理解,趕緊從幹涸開裂的黃土地上站了起來,連伸手去拍拍屁股上沾着的泥土都不敢,便默不作聲地排起了一條略顯扭曲的隊伍。
劉廣生眼看這麽許多亂民,就要從自己眼皮底下被帶走了,也趕忙命令自己手下的軍士立即列隊,就要強行阻止姬慶文一行離開。
卻見洪承疇快步走到劉廣生耳邊,低聲耳語道:“大人不要沖動。姬慶文手下那些兵士雖隻是團練,卻是刀快槍利,真的火并起來,我們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而且這樣弄起來,也太失朝廷體面了……”
劉廣生聽了這話,再次冷靜下來,看着自己手下這些臨時召集起來的東倒西歪的衛所兵士和他們手裏鏽迹斑斑的刀劍,再看看姬慶文手下那些虎背熊腰的團練和他們手中的倭刀和火槍——終于放棄了同他火拼的打算。
然而李廣生卻依舊不願認輸,咬牙切齒道:“姬慶文,我這就回去寫彈劾你的奏章,看你能夠嚣張到什麽時候!”
就這樣,被姬慶文好不容易俘虜的這兩千來個張獻忠糾集的亂軍,又被他好不容易從洪承疇的屠刀之下解救出來,最終又好不容易地從巡撫劉廣生的眼皮底下帶了出來。
然而他這一連三個“好不容易”
地将這件事情辦成,卻絲毫沒有感到半點欣喜和滿足——他領着這兩千多個亂民,就好像拖着兩千多個麻煩、兩千多個累贅,走走停停經過了整整八天,才終于抵達西安城下。
西安城中駐守的西安知府寇慎,原本對姬慶文是極爲佩服的,可聽說他榆中縣一去,帶回了兩千多個亂民,臉上也不好看起來,明确表示:西安城裏可以出糧食來給這些人吃,保證不會餓死人;但這些亂民必須由姬慶文所部負責看管起來,且一個也不許進城。
一路走來,姬慶文也開始對自己在榆中縣城下,出于義憤做出的決定開始有些後悔起來——然而自己吹出去的牛,就是哭着、跪着也要吹到底。
可他在自己那座修建得極爲整齊的府邸裏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什麽靠譜的辦法來,隻有同小妾杏兒親熱雲雨之時才能讓他暫時忘卻煩惱,可一進入“賢者模式”煩惱便又滾滾而來。
就這樣一直過了三天,城外忽然傳來消息,說是有幾個吃飽了的亂民,偏要違反禁令,強闖進西安城裏來見見世面。
姬慶文本來就在焦躁的時候,聽了這樣的報告,想也不想就讓陳文昭将這幾個鬧事的民軍抓了起來,當衆斬首示衆,這才将情勢又穩定下來。
然而這樣殺人立威,始終是治标不治本,城下兩千民軍,總不見得就這樣一個一個殺死吧——那樣同劉廣生、洪承疇又有什麽區别?
可也不能重新将這些人遣返回榆中縣去——這樣做,就相當于用自己的手,狠狠打了自己的臉,一直打到鼻青臉腫爲止,今後還怎麽在官場上混?
更不能就這樣讓這上千亂民半死不活地滞留在西安城下——自己畢竟是蘇州織造提督,不能一輩子待在西安城裏,總有回蘇州的那一天……
裝逼一時爽,馬上火葬場。
姬慶文雖然還不至于被送進火葬場,卻也急得好像被放在火上烘烤一般,每時每刻不在抓耳撓腮……
正在他愁眉不展之際,多九公卻給他出了個主意——不如過黃河,去山西見一見碛口鎮的李岩,以他的才學見識、聰明才智,一定能夠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
姬慶文說走就走,當即讓陳文昭領軍繼續看管住城外的那些亂民,便領了李元胤和多九公二人,各自騎了一匹快馬,連夜離開西安城,一路向西往山西省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