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昭也道:“我們帶的人手不多,又是客軍,恐怕難以周全。大人還要有個定策啊!”
此刻姬慶文已然冷靜下來,意識到這将近兩千個俘虜處置起來,也是一樁頗爲棘手的事情……
他忽然靈機一動,跑到朱存樞身邊,說道:“秦王爺,這些民軍不過一時受到李自成、張獻忠的蠱惑而已,其實都是陝西省的良民。我看犯不着由我們來替陝西的官員擦屁股,不如将這些民軍全都交給劉廣生處置——本來嘛,朝廷設陝西巡撫,不就是這個用意嗎?”
朱存樞是個沒主意的人,聽了姬慶文的主張,立即連聲稱妙。
于是姬慶文又道:“就是我跟劉廣生沒有隸屬關系。那就要請王爺拿出藩王的面子,命令他按照我方才所說的那樣做,想必他也不敢反對王爺。”
朱存樞方才同劉廣生接觸下來,對他也頗有幾分意見,便按照姬慶文的意思,拿腔拿調地對劉廣生耳提面命一番,這才同姬慶文一道并肩進城去了。
榆中城内的景象,比城外也好不到哪裏去,處處都是殘垣斷壁、樹倒牆歪,城中百姓也逃荒走了一大半,到處都是空無一人、東倒西歪的房屋——可見一圈破敗的城牆,并沒有将饑荒的風波完全阻隔在縣城之外。
遍觀整座榆中縣城,唯有知縣衙門最看的過眼一些。
現在縣衙的主人蔣耀已死,朱存樞、姬慶文等人便理所當然地住進了這座衙門。
衙門裏尚有不少衙役、師爺、老媽子在裏頭,他們個個心裏有鬼,無不谄媚着上來招應。更有幾個也算是頗有幾分姿色的丫鬟小妾,惺惺作态地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在姬慶文等人身邊轉悠。
姬慶文看着他們覺着惡心,立即将這些人全部趕走,又叫陳文昭安排自己手下的團練兵士,分受傷輕重,分别在衙門外和衙門之内駐守,防止一切無關人等靠近騷擾。
至于秦王朱存樞帶來的千餘王府護衛,也各選走空的民居居住。
…………
這死了的皇長子縣蔣耀果然是個貪官。
别看榆中縣中這間知縣衙門雖然不起眼,可庫房裏卻塞滿了米糧糧草,足夠兩三千人飽飽地吃上一個月的。
除了庫房之外,蔣耀的私人書房之内,也都擺滿了各種名貴的筆墨紙硯用以附庸風雅。又見其牆
角擺着兩口挂着銅鎖的大箱子,顯得頗有幾分文章——李元胤動手将銅鎖扭斷,打開箱子一看——果見箱子裏裝滿了金銀珠寶,少說也得值幾千兩銀子。
姬慶文撿起其中一串珊瑚珠串,說道:“好個蔣耀,榆中這麽個窮縣,居然被他搜刮出這麽多好東西來,可見他就不是個好官。光憑這一箱财寶,定他個死罪一點也不冤枉!”
李元胤又在書房中翻找了一番,發現了幾本賬冊,略略翻過之後便說道:“大人,這個蔣耀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你看,朝廷每畝田稅十稅其一,榆中縣合銀每畝田五厘銀子,可蔣耀卻私自增加了一倍,每畝田收稅一錢。除此之外,還另收火耗五厘。這樣,相當于每畝田多收了一錢銀子,全部被他中飽私囊了!”
姬慶文也道:“就這樣,他還敢侵吞朝廷赈災錢糧,這樣的贓官,砍頭殺了真是太便宜他了,應當讓他淩遲處死。”
秦王朱存樞卻将姬慶文、李元胤的對話聽了個懵懵懂懂,問道:“你們在說什麽呢?怎麽見得蔣耀就不是好人?”
姬慶文答道:“王爺不妨這樣想——您王府上派個下人去采購一樣東西,原價一兩銀子,這個下人花了三兩銀子才給您買了這樣東西回來,偏偏這東西還是壞的。您說,這樣的下人,能放過他嗎?”
這例子舉得倒是十分通俗,惹得朱存樞立即破口大罵道:“還能有這樣的奴才,要是落到我的手裏,看我怎麽剝他的皮!”
姬慶文接過話茬,說道:“就是這個道理。這個蔣耀便是替皇上打理榆中縣的奴才、下人,他犯了這樣的罪,自然該死。如果皇上質問下來,還請王爺能夠替我說幾句話……”
“那是自然。”朱存樞滿口答應下來,卻又說道,“就是我這人嘴笨,要是姬兄能夠寫一份奏章出來,我們聯名簽署之後,再送到皇上那裏,那就再好不過了……”
朱存樞一個不學無術的藩王,難得說出這麽有水準的話來——可惜在場之人中,姬慶文是個不會寫古代官樣文章的現代人;李元胤雖是錦衣衛卻也并不精通文墨;陳文昭更是鬥大的字識不滿一升的武夫;而秦王朱存樞本人更是個粗得不能再粗的粗人……偏偏就少了那位足智多謀、妙筆生花的李岩李公子。
于是衆人商量好了,先在這榆中縣城之内住上一晚,待明日啓程回到西安城之後,再請秦王府裏善弄文墨的師爺,用姬慶文的名義寫好奏章之後,再由朱存樞寫張紙條夾在奏章之中,再一并送往京城。
然而
就是這一晚上,居然又出了件駭人聽聞的大事。
這一晚,姬慶文同朱存樞等人一同居住在縣衙之中,他睡得正熟,忽然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緊随而來的陳文昭的聲音:“大人,快醒醒,快醒醒!”
姬慶文睜開惺忪睡眼,見窗外剛有些蒙蒙亮,便問道:“原來是陳将軍啊,現在是什麽時辰?我看啓程去回西安也還太早了些,不如讓我再多睡半個時辰再說。”
昨天姬慶文領軍一場血戰,又同劉廣生胡扯了半天,确實是有些累了。
卻不料陳文昭依舊用十分急迫的口吻說道:“大人,現在剛到卯時,時辰尚早,可城外出了大事了,大人一定要去看看!”
姬慶文知道陳文昭一向性格沉穩,能将他急成這樣的事情,必然不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
于是他勉強抖擻起精神,從被窩裏爬了出來,用極快的速度穿着齊整,便推門出去,卻見陳文昭召集起全部兩百名團練,已在門外列隊完畢,臉上無不帶着嚴肅、緊張的神情。
姬慶文見狀也跟着緊張起來,問道:“陳将軍,城外到底出了什麽事情,莫非是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他們又殺回來了?”
陳文昭臉色沉得比鍋底還黑,答道:“不。是陝西巡撫劉廣生大人,他正在……正在……正在……”
“正在什麽,你說清楚!”姬慶文催促道。
“他正在屠殺昨日投降的那些民軍!”陳文昭咬牙切齒地答道。
姬慶文聞言,幾乎驚叫起來:“什麽!姓劉的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别是看錯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不由自主地快步往城外趕去。
陳文昭趕忙跟了上去,說道:“是我安排在城上的探哨回禀過來的,初時我也不信,自己跑過去看,才知道……唉!大人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姬慶文聽了這話,心中又酸又緊,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卻不忘招來兩個靠得住的兵士,讓他們将朱存樞和李元胤一同叫到城外。
榆中縣城不大,走了沒幾步,便已到了城牆腳下。
剛出城門,姬慶文便看見數十個民軍已被蒙上了眼睛、跪成了一排,他們每個人身後各自站了兩個官軍,手持着沾染上了發紅泛黑的血液的官刀,隻待上官一聲令下,便要将面前跪着的民軍砍成兩段。
而在他們身邊,已有三四百個民軍被殺,屍體和首級分開擺放,被堆成了一大一小的兩座鮮血淋漓的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