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沒料到方才還蜷縮在城一角的兩人,竟不知什麽時候已然溜了個無影無蹤!
張獻忠頓時産生了一種被出賣了的感覺,騎在馬上對自己僅剩下的騎兵怒不可遏地大喊道:“孩兒們,跟朝廷的走狗們拼了,跟老子上啊!”
說罷他便要一馬當先,縱馬向姬慶文方向猛沖過去。
卻不料孫可望從一旁将他坐騎的缰繩緊緊拉住,勸道:“八大王,眼前的官軍不好對付,我們的騎兵殺上去,就是能赢,也會損失慘重。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這一句話,立即讓頭腦發熱的張獻忠恢複了理智,咬牙切齒了好一陣,終于還是将馬死死勒在原地,沒有向前發動攻擊。
旁邊一個騎兵聽張獻忠命令下得明确,卻遲遲沒有行動,忍不住上前半步,問道:“大王,我們還打不打了?”
這一句話問到張獻忠心中痛處,張手就是一個耳光狠狠打在那騎兵的臉上,罵道:“打,打個屁!打得過嗎就打?”
那騎兵忍住痛、捂住臉,又問道:“那不如先行撤退?”
卻不料張獻忠反手又是一個耳光,罵道:“撤退?不就是逃跑麽?老子丢不起這個人!”
那騎兵平白無故被張獻忠扇了兩個耳光,眼中淚水頓時淌了出來。
張獻忠扭頭見他滿臉的委屈表情,又想起這位騎兵跟他出生入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頓時又有些于心不忍,說了句:“是老子錯了,老子吃了敗仗,心情不順,不該拿你出氣。等回去,老子賞你幾兩金子就是了。”
孫可望見張獻忠氣消了,才敢上前問道:“八大王,我看前頭那些步卒是撤不出來了,還好大王的心腹弟兄都是騎兵,沒有折在陣中,不如今日認個慫,先撤退了再說,如何?”
張獻忠臉上肌肉擰成一團,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老子終究還是不能服氣,倒要看看對面官軍是哪個混蛋的軍馬,将來也好找他報仇!”
說着,張獻忠便驅馬往姬慶文左翼疾馳而去。
孫可望見了,忙招呼騎兵們緊緊跟上。
轉眼之間張獻忠便已來到陣前,見自己派出去的步卒已被殺傷了一小半,其餘之人猶在同官軍殊死搏鬥。
他又擡眼見官軍厮殺到現
在,陣型沒有半點紊亂,所用的武功招式雖然簡單卻極有效,手中所持的兵刃也極精銳鋒利——别說是自己手下這臨時拼湊起來的三千步卒了,就是再來三千,也未必使他們的對手。
想到這裏,張獻忠已是輸得心服口服,又擡頭見官軍陣中飄揚着四面戰旗,分别寫着“大明”、“朱”、“姬”、“戚”幾個大字。
其中“大明”和“朱”字大旗乃是秦王朱存樞的名号,用的都是親王制式,懂行的人一看就是與衆不同。可張獻忠卻看不出其中門道,隻當是尋常官軍使用的尋常之物,卻對“姬”字和“戚”字兩面旗幟産生了興趣。
然而他并不認字,隻好問身邊的孫可望:“這兩個什麽字?”
孫可望如實回答,又補充道:“大概是領軍的将領的旗号吧,不知是姓姬?還是姓戚?”
張獻忠點點頭,扯着嗓子喊道:“哪位是姬将軍?哪位又是戚将軍?”
這一仗雖然是以少克多,打得卻是十分輕松,姬慶文尚有閑暇東張西望,也看見了張獻忠的行動、聽清了張獻忠的問話,便高聲回答道:“張獻忠,還認得我嗎?”
張獻忠注目望去,大喝一聲:“原來是你!當年在山西碛口,老子就因爲你吃了虧、送了命,沒想到冤家路窄,今日又在這裏相逢,看老子不跟你殺個你死我活!”
說着說着,張獻忠又喪失了理智,縱馬就要沖入戰陣之内。
還是孫可望将張獻忠攔住,勸解道:“八大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看來姓姬這小子天生是大王的仇家,這筆賬,我們将來有的是時候好好算算!”
姬慶文這邊也沒閑着,伸手拍了拍身前兩個兵士的肩膀,令他們這就收回手中倭刀,重新舉起火槍,就要向張獻忠射擊。
孫可望見了,忙道:“大王,官軍火槍厲害得很,我們還是快走吧!”
張獻忠雖然粗魯狂躁,性情卻是極爲狡猾,做不出那種莽撞送死的行爲,聽孫可望講得頗有幾分道理,隻得帶着幾分怨恨,撥轉馬頭悻悻而退。
等姬慶文這邊兩個火槍手裝好火藥、子彈準備瞄準射擊之時,張獻忠已帶着殘存的親信騎兵,在一片揚起的黃土塵埃的掩護之下,跑到西北不知何處去了。
姬慶文見自己這一場大戰,既沒有抓住高迎祥、李自成,又跑了張獻忠、孫可望,頓時覺得了無意思,拍拍身邊的陳文昭道:“陳将軍,首惡元兇都跑了,再多殺也沒有什
麽意思。你試試能不能叫眼前這些民軍投降吧?”
陳文昭也覺多殺無益,便對左右兩個嗓門最大的團練兵士吩咐了兩句,那兩個兵士便放開嗓門大聲吼道:
“大人恩德,有意寬恕,放下武器,饒爾不死!”
“大人恩德,有意寬恕,放下武器,饒爾不死!”
這幾句極簡單的話喊了不過三五遍,便将民軍最後一點銳氣喊得煙消雲散,他們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那些勉強可以稱作“兵器”的農具,呆呆站在原地,似乎剛才所做的事情,同現在的他們沒有半點關系。
姬慶文擡眼望去,見三千民軍步卒,已在自己手下兩百團練兵士和秦王朱存樞麾下一千王府護衛的斬殺之下,隻剩下一千兩三百人而已,其餘一千七八百人死的死、傷的傷,都倒在地上,用猶自發熱的新鮮血液灌溉着幹枯龜裂的黃土地。
姬慶文是頭回見識這樣大規模的厮殺,眼前斷裂的肢體、鼻孔中彌漫的血腥、耳中響起的哀嚎,無不劇烈地沖擊着他那略顯敏感的神經,讓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劇烈的、想要嘔吐的沖動。
而今日這一場爲時不過一個多時辰的戰鬥,對姬慶文招募的這兩百名鄉勇團練而言,比起之前近百天的訓練,顯得更加重要。他們雙手沾染上了鮮血,從此再不是爲了一年一百兩銀子的軍饷的平民百姓,而成了真正懂得厮殺是怎麽一回事的戰士。
領軍帶隊的陳文昭也是許久沒有聞到沙場之上這嗆人的血腥氣味了,長舒了一口氣,問姬慶文道:“大人,我們已經赢了,應當如何善後,還請大人示下……”
這種事情,姬慶文怎麽會懂,随意地擺擺手道:“該怎麽做,就請陳将軍怎麽做好了。”
他又吩咐李元胤道:“陳文昭将軍指揮作戰甚是辛苦,李指揮也去幫幫他好了。”
于是陳、李二人互相配合,将投降的民軍解除武裝、集中在一起,派專人進行看管,又派人将敵我雙方的傷亡情況進行了清點——此役姬慶文所部團練隻有五人身負輕傷,無一人陣亡;秦王府護衛陣亡六十二人,受輕重傷者有兩三百人;而民軍被殺死八百餘人,被俘兩千兩百餘人,俘虜之中受傷的也有一千四百餘人……
僅從戰果而言,可謂是完勝了……
然而面對這樣大勝的局面,姬慶文卻提不起半點興趣,意興闌珊地問道:“這麽許多俘虜——還有受傷的——應當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