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黃得功見識最少、城府最淺,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媽呀,這是什麽東西啊?要是挨了這麽一發,就算你是鋼筋鐵骨,不也要被打爛了、打碎了嗎?”
李岩臉上擠出尴尬的笑容,對黃得功說道:“這就是火炮的威力了。别說是肉身了,就是城牆都一樣能給你轟開。”
就連見識過火炮威力的陳文昭,都用帶着些顫抖的口吻說道:“這幾門火炮好厲害,比起遼東守城用的那些火炮,不但打得更遠、更準,而且威力也大了許多……要是早年間有這幾門炮的話……”
而姬慶文本來就是從後世穿越而來的,電影電視裏不知看過多少次火炮轟鳴的鏡頭,對火炮的威力早有心理準備。然而他今日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觀看火炮發射的場面,依舊被這種排山倒海般的氣勢懾得心神蕩漾,終于懂得了火炮“戰争之神”綽号的來由……
卻聽鄭芝龍尤在用異常得意的口氣說道:“姬大人,你看這火炮多厲害。我的船上有了這樣的寶貝,尋常海寇哪敢來送死?您的貨物、銀子,安全得很!大人,您就把心放肚子裏吧,哈哈哈……”
鄭芝龍正在放聲大笑,陳文昭忽然放低了聲音,在姬慶文身邊耳語道:“姬大人,這幾門火炮可是一件利器,得想辦法搞幾門在手裏,遇到攻堅時候,能派上大用場。”
這話不用陳文昭提醒,姬慶文也是心知肚明。
“說起銀子……”姬慶文忽然将話題硬生生擰了過來,對鄭芝龍說道,“你這幾門火炮大概多少銀子一門?”
鄭芝龍是個善于察言觀色之人,一聽姬慶文口中語氣不對,立即動了個小心眼,獅子大開口道:“這東西精貴得很,一門炮要五萬兩!”
“瞎說!我在遼東打仗時候也問過,一門炮最多四五千兩的樣子,絕對不會超過六千兩。”一旁的陳文昭立即反駁道。
鄭芝龍沒想到這裏還有個懂行的,兩隻眼珠一轉,解釋道:“陳将軍說得沒錯,我說得也沒錯,錯就錯在這玩意兒沒有統一定價。一來現在的行情同早年間不同了,二來進口貨同大明國産的,自然也是大不一樣……”
姬慶文一邊聽着鄭芝龍的解釋,心中一邊在打小算盤——
自己這一趟出售了價值三十萬兩銀子的綢緞,減去成本和織造衙門的日常支出,那還能賺上二十萬兩。如果真如鄭芝龍所言,進口的火炮要五萬兩銀子一門,那自己
手裏這二十萬的巨款,竟隻能買四門火炮而已,而且還不包括火藥、炮彈、引信在内!
——想到這裏,姬慶文臉上不禁露出了難色。
李岩卻已洞悉了鄭芝龍的心思,忽然“噗嗤”一笑,說道:“姬兄的意思我懂,不就是也想弄幾門火炮玩玩嗎?不過這東西厲害得很,我們買了也不會用。不過姬兄認識的那位湯若望神父,似乎精通西洋學識,一定是會使用火炮的。我們向他學會了應用之法,再想辦法購買不遲,說不定湯若望就能弄來火炮,也就不用勞煩這位鄭大船主了……”
李岩這幾句話似在顧左右而言他,可字字句句之中卻是殺機四伏,明白無誤地告訴鄭芝龍:别以爲我們一點不懂西洋事務,隻要回蘇州問問湯若望,那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因此鄭芝龍聽了這幾句話,後背頓時冒出冷汗來,趕忙說道:“我那時候确實五萬一門買的,說不定現在行情又不對了,興許能便宜一些……”
這下連姬慶文也看出其中蹊跷了,知道這五萬兩銀子的開價水分極大,其實就是擺明了不想出手給自己而已。
于是他靈機一動,擡頭将鄭芝龍甲闆上的火炮默數了一遍,說道:“鄭船主,我看你船舷兩邊各有七門火炮,一共就是十四門。十四這個數字好像很不吉利,不如我先拿走你四門火炮,這樣你船上就十門炮……十全十美嘛,好得很,好得很!”
鄭芝龍聽了,立即着了急,忙道:“這樣不好吧……”
“對,對,對。”姬慶文道,“光有炮,沒有彈可不行。那我就再搬兩箱火藥,兩箱……哦,不,四箱炮彈——開花彈和觸發彈各兩箱。”
這就跟明搶差不多了,急得鄭芝龍滿頭冒汗:“姬大人,這不行,這可真不行。”
卻聽李岩在一旁說道:“鄭船主放心,姬兄不是蠻不講理之人,火炮、炸藥、炮彈我們暫時搬下去,你下次回來之時,一定将購買這些東西的銀子結算給你。我們今後有的是機會打交道,何須急于一時?”
他頓了頓又道:“當然了,姬兄更不是什麽蠢人,早就猜到鄭船主剛才開出的五萬一門的價格必然虛高,自然不會當這個冤大頭。”
姬慶文立即接話道:“沒錯,你這一路回去,想想清楚,隻要給我開一個合适的價錢,我絕不還價。還有,你剛才也看見了,我手下有了那麽多兵,手裏沒有兵器不成。上次我叫你采購的兩百把上好的倭刀,你都帶來了吧?”
“
帶來了,帶來了。”鄭芝龍立即答道。
“那好,這些倭刀,你同火炮和炮彈一起給我送下船去。我已另開好了一張單子,上面列明的火槍、刀劍等物,你采購齊了,一并給我送來,我一起給你結賬。”
姬慶文吩咐完畢,不忘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是剛才那句話,天上千朵雲,萬朵雲,可你頭上隻有一朵雲,那就是我!我這朵雲,可以替你遮風擋雨,也能降下雷霆霹靂,你可要想好了!”
鄭芝龍雖然并不服氣,可是他現在隻有依靠姬慶文才能賺錢立足,因此隻能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任憑自己辛辛苦苦,不知托了多少門路此買來的火炮,被姬慶文搬了四門下去;又隻能裝出心甘情願的樣子,将采購來的兩百口上好的倭刀,也交付給了姬慶文。
這鄭芝龍臉上雖然始終挂着谄媚大的表情,心中卻另有盤算——《易經》上說“雲從龍、風從虎”,天上的雲可是随時都在發生着變化的;更何況隻要自己将來成爲能夠壓服整個東海的蛟龍,那自己可就能夠呼風喚雨了,又何用看所謂“雲”的臉色?
不管怎樣,姬慶文今日松江府一行,不僅得了三十萬兩銀子和兩百口好刀,更取得了兩門火炮及配套的火藥和炮彈,可謂收獲頗豐。
于是姬慶文便興高采烈地立即領軍押送着三十萬兩白銀,直往蘇州而去。
回到蘇州,姬慶文從三十萬兩銀子之中,撥出明年織造衙門采購材料所用的成本、撥出衙門福利莊的日常開銷、撥出打算在新年裏賞賜給織工和軍事的銀兩、撥出上下打點各級官員的賄賂、撥出答應了替徐光啓印刻《幾何原本》和《農政全書》的錢,居然還攢下了十五萬兩銀子之多!
姬慶文坐在書房裏頭,看到李岩替自己整理出來的賬冊之上,十五後面那個巨大的“萬”字,他終于肆無忌憚地膨脹了,一拍桌子,大喊一聲:“多九公何在?”
多九公還真候在門外,趕緊推門進來,問道:“少爺叫我有何吩咐?”
“你去通知陳文昭和葛勝,我明天晚上要在福利坊那裏擺酒席,鄉勇團練們且不去講他,讓葛勝把所有織工都召集起來,全都過來。”姬慶文說道。
多九公卻問道:“少爺,現在離過年還有大半個月呢,現在擺酒聚餐請吃年夜飯也太早了些吧?”
姬慶文正在興頭上,說道:“誰說非到過年才請能擺酒?誰說我請的是年夜飯?我請客吃飯,是……是要議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