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慶文見鄭芝龍滿面紅光,知道他心情不錯,便明知故問道:“鄭船主,這一趟往返日本,賺了不少錢了吧?”
鄭芝龍笑了笑,奉承道:“五百匹禦用彩織錦緞一到日本便銷售一空,讓我大大地發了一筆财。這都是托了姬大人的福啊!這不,我在日本特意多逗留了幾天,按着姬大人的意思,采購了兩百口好刀,攏共花了三千兩銀子,就算是我孝敬大人的。”
姬慶文卻道:“不用,我現在手下有了兵,而且将來還要再招。今後買刀買槍,有的是時候要麻煩你的,我們還是明算賬,照價給錢好了。你往返日本、中原不容易,多多少少賺我點銀子也是可以的。”
鄭芝龍連道“不敢”,又說:“我怎麽敢賺大人的錢?一切都按照進價成本給大人……”
姬慶文卻換了個話題,說道:“現在都快十一月份了,我庫房裏還有五百匹綢緞。看你上次做事妥當,這回也一并出售給你,不知道你帶夠了現銀沒有?”
又是五百匹禦用綢緞!
鄭芝龍聽說這個消息,眼中頓時放出銀光來,臉上忽然後顯出幾分難色說道:“小人這次來蘇州,一共就帶了三十萬兩銀子,剛好能将五百匹綢緞吃下。可惜就沒錢孝敬打點各個關節的官員了……”
姬慶文聽了好奇,便追問了兩句。
原來這個鄭芝龍也是個會來事的人,這次來中原的目的有兩個:一則是将采購的倭刀送到姬慶文這裏;二則是專程來打點沿海各位官員,以便求幾張通關勘合。
于是姬慶文正色道:“不打緊的。那些官員你都不用去打點了。老湯(湯若望)的老朋友徐光啓大人現在是禮部左侍郎,上個月加批了十張勘合給我,我這次給你兩張就好了。”
通關勘合的重要性對鄭芝龍這樣的海商可謂不言而喻,一張勘合便能讓他少繳幾千兩、甚至上萬兩的關稅,姬慶文送他兩張勘合,就等于白給了鄭芝龍幾萬兩銀子。
因此,鄭芝龍對姬慶文自然是千恩萬謝。
卻不料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李岩,忽然冷冷說道:“鄭船主,姬兄有一句話一直挂在嘴邊,那就是:‘他能過上舒服日子,大家都有舒服日子過’。如今姬兄給你勘合、給你綢緞,讓你賺錢,你再出售刀劍兵器給姬兄,這是
兩全其美的好事。你可不能有什麽二心,把這條大家都走得通的路給堵死了……”
李岩向來對鄭芝龍頗有幾分成見,因此才會在這裏說出這樣幾句極爲冷峻的話來。
姬慶文也覺得應當找個機會敲打一下鄭芝龍,便也附和道:“鄭船主,我這位李兄說話雖然未必好聽,可字字句句都在理上。我就一句話告訴你,我現在手裏有勘合,想要巴結我的船主不知有多少,少不了你鄭船主一人。”
鄭芝龍忙拱手道:“小人懂了,小人懂了。”
沒想到姬慶文還有後話:“雖然這天上雖然有千朵雲、萬朵雲,可你鄭船主頭上隻有一朵雲,那就是我。你們跑船的最講究看風向了,你可要看穩了我這朵雲往哪裏飄,可别迷了路,把船開到台風眼裏去了啊!”
這幾句話,就連姬慶文都覺得自己說得極有水平,不覺得意起來。
鄭芝龍聽了,卻是渾身冒汗、不寒而栗。
李岩看見鄭芝龍這副緊張的模樣,覺得已将這位年輕的船主揉搓得差不多了,便笑道:“在下同姬兄不過是提個醒而已,鄭船主不要太過放在心上,卻也不能當做耳旁風。對了,姬兄不是要給鄭船主五百匹綢緞嗎?到底怎麽個交接法,趁大家都在這裏,正好可以商量一下。”
姬慶文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氣,說道:“怎麽交接?就這麽交接。我現在手下有了兵,盡管押運着綢緞,大搖大擺去松江好了。隻是他們剛到蘇州,立足未穩,明天怕是來不及了。等兩天,到第三天就把綢緞送到松江府那個漁村。鄭芝龍,你給我提前把船停在那裏,别像上次那樣,讓我等你!”
鄭芝龍聽了,立即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第二天清晨便出發辦事去了。
這兩天裏頭,姬慶文倒也沒閑着。
他先是派多九公在蘇州城周邊采購各種建築材料交到陳文昭手中,讓他指揮手下軍士,就地建造起營盤來。
姬慶文又找來葛勝,讓他召集織造衙門裏的織工、染匠、繡工們,加班加點,連夜趕造兩百套軍裝;再選最好的材料,趕制“姬”、“戚”兩面大旗。這兩樣東西,必須在兩天之内完成。
他又見陳文昭次日就已組織新招的軍士開始訓練,便将織坊的事情托給李岩盯着,自己則天天陪着他們一起訓練。
陳文昭不愧是帶兵的行家裏手,不過兩天時間就将這兩百人的隊伍訓練得令行禁止、整齊
劃一,再換上一身嶄新的心軍裝,更顯得威武雄壯、英姿飒爽——隻可惜這兩百人的隊伍,還沒有趁手的兵器,個個赤手空拳,顯得有些美中不足。
不過也不要緊,隻要同鄭芝龍順利交接貨物、銀兩之後,這兩百人的隊伍自然就有了從日本進口來的上号的倭刀可供使用。
于是姬慶文在義烏城中招募的鄉勇團練,在抵達蘇州城第四天的一早,就被姬慶文、陳文昭領着進了城,直趨坐落在觀前街的織坊,将早已清點準備妥當的禦用綢緞,護送着出了城。
蘇州城自大明開國以來,就是個太平地方,除了嘉靖年間偶有倭寇襲擾外,早已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城中老百姓見忽來了這麽一大群人,還以爲是從何處來的山賊,打劫了哪家織坊的庫房。
可他們一見隊伍正前方高高揚起的“姬”、“戚”兩面大旗,便立即弄清了狀況,紛紛聚集起來觀看這支精銳之師,不時爆發出陣陣歡呼之聲。
蘇州城内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終于驚動了蘇州巡撫寇慎,他趕忙點起蘇州府衙全部衙役,又調集駐紮在城内的幾個衛所的兵士,總共也算調集起千餘人的隊伍,趕來情況。
然而這些人馬,雖是朝廷正規軍隊,可跟姬慶文新招募的鄉勇團練比起來,就好像世界強隊面前的中國男足一般——雖然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精氣神卻差了一大截,不用交手就知道孰強孰弱。
于是姬慶文同寇慎略略通報一聲之後,便帶着大隊人馬,在千餘官軍大眼瞪小眼的注視下,押運着滿載了五百匹上好的貢品彩織錦緞,便出了城東相門,一路向東往松江府而去。
半個月之前,姬慶文押送綢緞之時,唯恐有人過來阻攔,因此兼程趕路,隻覺得自己走得太慢。
可現在他手下有兵有将,就盼着有人過來找自己的麻煩,最好是申時行家的那個大小姐申沉璧,将蘇州商會控制下的所有織坊全都召集起來,也好讓自己一次性收拾得他們心服口服。
可是姬慶文一行一路走到松江府那座臨海的漁村,路上就沒碰到半個敢來挑事的,讓他帶着幾分遺憾的心情,命令衆軍護住綢緞、就地結營。
鄭芝龍那日被姬慶文教訓一頓之後,果然聽話許多,早已将海船停泊在漁港旁邊。
他在甲闆上遙遙看見姬慶文到來之後,便即領着幾個精幹的水手下船,要與姬慶文辦理交割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