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不錯過傍晚西湖的美景,衆人便出高價租了西湖旁一間客棧臨湖的幾間上房住下,在湖上畫舫徜徉、曼妙輕歌的陪伴下,漸漸進入夢鄉。
次日一早,衆人來不及觀賞西湖景緻,便又出城往南,向情報中戚家軍後人所在的義烏而去。
義烏在江南丘陵的邊緣地帶,山路上下起伏、在連綿不絕的丘陵之中穿行,讓對路況預料不及的姬慶文等人,又耽誤了幾個時辰,直到傍晚才在趕到了義烏城中。
義烏雖也是江南名城,卻以采礦爲業,比起其他江南小城,自然少了幾分恬靜儒雅的氣質,空氣中反而充滿了塵土飛揚、硝煙彌漫的剛強氣質。
找了家客棧居住一晚之後,待到次日清晨,姬慶文等人即起床,去尋找戚家軍那位叫做“陳文昭”的後人了。
這幾人都是頭一回來到義烏,正應了“人生地不熟”這幾個字。
然而錦衣衛指揮佥事李元胤卻已事先将情況打探了個精熟,一邊走、一邊問,便領着姬慶文、李岩、黃得功三人,沿着義烏城外一條小路進了山。
在山間羊腸小路之上走了一兩個時辰,衆人終于在一座礦山之前停下。
姬慶文有些好奇,便問李元胤道:“李指揮,莫非那位陳文昭,就在這座礦山裏?”
李元胤答道:“不錯,根據情報,這座礦山就是陳文昭的産業,所料不差的話,他現在正應在此之中。”
姬慶文點點頭,見礦山入口處守着兩名礦工,便上前拱了拱手,問道:“請問陳文昭是這裏的礦主嗎?在下有事想要求見。”
其中一人警覺地将姬慶文上下打量了一番,反問道:“你找礦主有什麽事情?”
姬慶文剛要開口回答,李元胤卻搶先說道:“這件事情甚是機密,還請這位進去通報一聲。”
那礦工見了李元胤身上穿着的飛魚服、腰間跨着的繡春刀,表情立即緊張起來,對身邊的同伴耳語了幾句,便說道:“那好,請幾位稍安勿躁,就在這裏等候,小人去去就來。”
說着,轉身一溜煙便往礦裏跑得不見人影了。
李岩見狀,搖搖頭,苦笑道:“姬兄,你是蘇州織造提督;李大人是錦衣衛指揮佥事。兩位都是江南響當當的人物了,居然連這彈丸大小的一座礦山都進不去,可謂咄咄怪
事了。”
李元胤卻道:“末将是武舉人出身,加入錦衣衛之前也當過幾天的兵。看這座礦山關防嚴謹,頗有幾分軍隊的氣氛,看來我們沒有找錯地方。”
正說話間,那礦工便快步跑了回來,對幾人團團一揖道:“諸位久等了。礦主有請。”
說着,他一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将幾人讓進了礦山大門。
姬慶文一邊走,一邊看,見這礦山雖然不大,然而道路卻修繕得十分平坦,各種工具碼放有序,礦渣也被整整齊齊地堆成一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顯得井然有序。
姬慶文見狀好奇,便同領路的礦工攀談起來。
這才知道這座礦山主産白銀,又伴有一些煤炭,一年生産出來的銀子和煤炭,加起來能值四千兩銀子上下。而在礦上做工的,大多是附近的子弟,人數約有一百人左右。礦主的确名叫陳文昭,大概是在天啓三年在這裏開的礦,到現在也有快十年光景了。
這些消息既又用、又沒用,姬慶文聽過算過,也并沒有放在心上。
走了有一盞茶功夫,那礦工将姬慶文等人引到一處礦洞外的篷子裏,請三人坐下又上了茶,說道:“礦主就在礦坑裏面,幾位稍等,他馬上就到。”
這就奇怪了,從來都是礦主雇人采礦,哪有礦主親自下坑的道理?就好像姬慶文身爲織造提督,手下一等一的工匠就有三百來人,織造出的綢緞一匹要賣到六百兩白銀,可他自己卻是一分鍾都沒上過織機。
帶着滿腹的狐疑,姬慶文在篷子了坐了下來,不過片刻功夫,便見礦坑之中爬出一隊人馬,個個嘴裏叼着油燈,背後背着一籮筐的礦石,無不蓬頭垢面半點看不清相貌。
待這些人将剛采到的礦石統一傾倒在一起之後,其中領頭一人疏散了一下筋骨,慢慢走到姬慶文等人安坐的篷子裏,取過清水、毛巾,将臉上的塵埃擦洗幹淨之後,這才朝衆人作揖道:“諸位久等了,在下便是陳文昭,不知各位尋我有何貴幹?”
姬慶文見此人四十來歲的年紀,身材不高,面目英武,肌肉虬勁,雖也有幾分武人的氣質,卻依舊不敢相信他就是那曾經威震東南的戚家軍的後人。
于是姬慶文有些懷疑地低聲問李元胤道:“李指揮,這人叫陳文昭不假。可别是同名同姓的人物,不是什麽戚家軍的後人……”
李元胤被他這麽一問,信心也不免有些動搖,沉思了一下,對陳
文昭說道:“請問閣下,可曾做過大明遊擊将軍?”
陳文昭擡眼看了看李元胤,說道:“看這位身上打扮,乃是錦衣衛中的大官。錦衣衛有什麽能耐,我是知道的,想要當面扯謊無異于班門弄斧。不過我今日把話說在這裏,原來那個陳文昭陳遊擊已經死了,活在這裏的,是這座小銀礦的礦主陳文昭。”
姬慶文聽了這話,說道:“你既已承認自己做過遊擊将軍,又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死了,難道我們現在是在同鬼魂說話嗎?”
陳文昭用一種深邃得看不見底的眼神看着姬慶文,臉上的表情卻沉靜得令人害怕,幽幽說道:“我是個逃兵,戰場之上棄同僚而不顧,這樣的人不是死人又是什麽?要我看,這叫生不如死,還不如死了算了!”
姬慶文看他一副萎鈍的樣子,氣得一拍桌子,罵道:“扯淡!我過來是尋戚家軍的後人的,戚家軍是戚繼光老将軍一手組建的,從來隻有浴血沙場的斷頭将軍,什麽時候出過貪生怕死的逃跑将軍。看來我是白跑一趟了!”
罵完,姬慶文招呼着衆人,便要起身離開。
可他走了沒兩步,便被周圍的礦工圍了起來。
其中更有幾個脾氣火爆一些的礦工,指着姬慶文的鼻子罵道:“你先别走,把話說說清楚,誰貪生怕死?誰是逃跑将軍?”
眼看就要争執起來,卻聽陳文昭用低沉的聲音歎息道:“唉!戚家軍……戚家軍,多少年沒聽過這個名号了,沒想到世上還有人記得……這位爺請慢走,請先通報了姓名再離開不遲。”
姬慶文轉身回來,卻不坐下,朝陳文昭拱了拱手道:“本官是蘇州織造提督姬慶文,有禮了。”
陳文昭眼神一閃,說道:“原來是姬大人,久仰、久仰了。聽說姬大人在蘇州城内做過不少好事,是一位好官。”
姬慶文餘怒未消,道:“好官也罷、贓官也罷,同你又有什麽關系?”
陳文昭卻不答話,又問道:“在下隐姓埋名許久,不知姬大人緣何要來這窮鄉僻壤尋我?又是所爲何事?”
姬慶文答道:“是本官的座師孫承宗老督師叫我來尋戚家軍的後人的,是爲了另組鄉勇團練,用以護衛輸送入京的糧饷的。”
一聽到孫承宗的名号,陳文昭立即從座位裏站了起來,向姬慶文深深作揖道:“原來是孫老督師的高足,失敬失敬了。還請姬大人坐下,我們有話慢說。”